突然,一阵笛声悠然而至。
客厅内本已乱作一团的众人都怅然若失地愣在原地,任由笛声在耳畔徐徐飘荡。
那头小鹿站立在客厅中间,身上的几处伤口流出殷殷血迹。笛声中,那小鹿面朝陈政,两条前腿弯曲着俯卧在地上,眼神中充满的哀怨渐渐淡去,一双眼睛缓缓地闭了起来。
笛声渐渐远去,犹如飘荡着飞入了天际…
陈政看着已经死去的小鹿,愤恨地拿起桌案上一个头盖骨,刚要向地面上砸去,猛然发现那个头盖骨的额头处有一道疤痕。
在将手中的头盖骨摔到地上后,陈政又将其余三个头盖骨一一拿在手中,用尽全力砸向地面,无一不同的是,每一个头盖骨上都有一道长短深浅不一的伤痕。
此时,陈政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那面孔由远而近、渐渐清晰,那个曾在邯郸相遇,额头上有一道伤疤的魏国杀手,如水面上浮现的倒影,影影绰绰地露出惨白的笑容。
陈政的记忆被拉回到邯郸城外,那个魏国杀手临死前,在陈政的耳边断断续续地说出记录魏王丑事的竹简藏在魏国王宫之中,还曾托付陈政在魏国王宫找一个与其相交甚厚的宦者。
接头暗号是…?
缓过神来的魏圉挥剑朝陈政砍去,魏无忌疾步上前抓住了魏圉的右臂…
不知所措的徐福用求助的眼神看向邹衍,却见自己这位尊师依然含笑不语地坐在那里。
陈政恍惚间看了看客厅中站立着几个魏国王宫的宦者,竟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道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纵然生为王侯,亦不过是大无大有,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大梦大醒而已。既然魏王要当场取我性命而后快…”
没等陈政说完,一旁沉默不语的邹衍一边起身,一边摆手道:“方才魏王哪里是要取吕公子的性命,分明是要取鹿肉与我等分食之。魏王手中乃是仁义之剑,岂能取人性命?!”
魏圉发愣之际,宦者令走上前来,将这位魏王手中的青铜剑接了过去,眯着眼睛笑道:“今日魏王一番盛情,我等何不大酒大肉,大吃大喝,于这酒肉之中大彻大悟一番呢?!”
陈政猛然一愣,诧异地看了看宦者令,却见宦者令一双神秘的眼神也在注视着自己。
在魏无忌和宦者令的连拉带劝下,魏圉勉强坐了回去。
魏无忌连忙招呼府中之人,将地上破碎的头盖骨收到漆盒当中,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宦者令一声招呼,几个王宫侍卫将地上的小鹿抬起,正要向外走,魏圉突然指着陈政,厉声道:“且教此人为本王取下肉来!”
徐福刚要开口,却见邹衍看着自己微笑着摇了摇头,只得欲言又止。
宦者令拿着魏圉那把青铜剑,指示侍卫们将小鹿放回地上,随即将剑递向陈政手中。
哪知陈政站在原地,却是纹丝未动。
“吕公子,吕公子…”宦者令呼唤了几声。
魏无忌上前将剑从宦者令手中接了过去,一笑道:“今日王兄来我府中,此等事岂能让他人代劳。”说着便要挥剑向小鹿砍去。
“慢着!”魏圉一抬手,又指了指陈政,一脸阴冷道:“本王今日偏偏就要这位吕公子为本王取肉,不然可休怪本王取了此人性命。”
现场一片安静…
众人没有想到的是,宦者令此时竟帮陈政说起话来:“大王何必与此人计较!老奴看此人也不过是个寻常之人,想来怕是老奴手下之人听错了也未尝可知。何不待老奴回宫细细查问一番再做计较也不迟。今日当着信陵君和邹子先生的面,如何因为这个无足轻重的商贾小民,扰了大王一番待客之情呢?!”
魏圉从身旁宦者手中接过那半截头盖骨,对着宦者令比划了一阵子,口中喃喃道:“你说这个老东西若是活过来,听完你方才一番话,他会如何说呢?”
“……”
魏圉看着低头不语的宦者令一笑:“这个老东西也许会对本王说,大王呀大王,你看看,你身边之人尽是拿你当傻子之人,你又如何杀了我呢?!”
“老奴不敢!老奴哪敢欺瞒大王!”宦者令激动地跪在了魏圉面前。
“不敢?还有你不敢的事?!教本王杀了他的人是你,眼下又劝本王放过此人的还是你,你真把本王看成当年的三岁娃娃了不成?!”说着,魏圉将手中的半截头盖骨扔到了宦者令面前,冷笑道:“本王索性将此物赐与你,此物虽比不得一座金山,却可保你一个周全。”
宦者令拿起那半截头盖骨,如获至宝般捧在手上,一身孱弱的骨架微微抖动着…
在无上王权面前,一切心机都显得苍白无力,因为那简单粗暴的王权,既能让人朝夕间飞黄腾达、人前显贵,也能让人顷刻间家破人亡、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