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入婆娑,一声低喃,惊起月光洒西窗。
黑发散在枕上,侧身而卧,露出了那颈后的棠棣花印,带着中国画的写意,却又独占了栩栩如生。
层层帐幔拢着轻纱几层,影影绰绰的透出了一个人影,似是玉冠高耸,却是看不分明。
一声轻叹,那宽袖掀开了纱帘,睡梦中的白采薇迷迷糊糊只觉得后颈滚烫,尚未分辨,又觉出一抹凉意,似是最好的玉化作了手指贴在了颈上。
本就不甚安慰的睡梦,更是如坠深窟。
梦中的场景渐渐的变了,朱门高户,门外站在排列整齐的禁军,一顶软轿带着绫罗与繁复的图案,自偏门而出,轿中人把帘子拉开了一条缝,向外扫了一眼便赶忙闭上,那软白的手指轻轻摸上了后颈,一朵棠棣花开的纷然。
白采薇只觉似曾相识,却又不知自何处相识,她拉住那宽袖,问我们可是见过,却没人答。
“棠棣……棠棣……”
这一声声的轻唤,却让人分不清到底是枕边言语,亦或是,这梦中笑靥。
“臣女白棠棣,给诸位贵人请安。”
天家威仪在梦中尽数得见,层层叠叠的屏障,制作精巧的宫灯,坐在主位上带着宝石步摇的贵人,脂粉的香气配上香炉里的暖意腻成了少女的肌理,那一身粉白跪俯在繁重的地毯上,竟似繁花坠落,落在地上化作了尘世。
也不知道是谁先夸了一声好相貌,坐在侧位的人那稍作掩饰的自得和看不懂的复杂,却让白采薇莫名感到一阵连这地暖都驱不散的寒意。
莺莺燕燕笑语欢声,坐在主位上带着凤冠东珠的女人勾了唇,抿了茶,目光在人身上转了一圈,开口道:“不愧是白大学士养出来的女儿。这棠棣,是为着你后颈那朵棠棣花吗?”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幼时出天花……在后颈处留了一块疤,便描棠棣花以掩……”
“倒是好才情。”所谓皇后,母仪天下,可其中酸楚却不能为人道,逼得青春少年转眼成了老谋深算,一杯茶,一个眼神,道:“可,体不完整啊。”
那粉白衣衫一颤,似是花蕊飘零落了尘,再为人踩一脚——
“皇后娘娘。”场面一时安静,唯有坐在侧面的人,垂了眼笑道:“我儿焕儿,身体向来不好,若是有这出过天花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棠棣花,命数相补,好全了也不一定,若是能有来日,想必官家也是欢喜的。”
一声哼笑,那美貌妇人抬了抬手,一旁的内侍高声叫了‘赏’。
一对儿水头极足的玉镯被带在了跪着的人手上,一同赏下的还有一道入宫的牌子,那对儿桃花眼中的光芒,恍若得到了这世上最宝贵的珍宝。
不能忘,也不敢忘。
不知是谁在耳边一声轻叹,那清冽的嗓音声声入耳,“来生愿做棠棣花,与君相依并蒂发。”
一场梦起于一场迷离,上演着记忆最深处的不可得,再醒来时却又是今日无事。
梦中的雀跃与狂喜绊住了人的脚步,迟迟不愿意醒来,与旁人看来,却又是秋乏的佐证。
李嬷嬷这些时日往这大小姐的阁楼上跑的勤,连着那一身养出来的富态都清减了不少,微凉的帕子把白采薇的眼睛冰出了一条缝,自那窄窄的一道,看见了熟悉的笑脸,“大小姐可算醒了,再不起,咱们的老爵爷要发脾气了。”
“阿爷发什么脾气?”白采薇接过那帕子,慵懒的起身,却在一瞬间睁大了眼睛,“嬷嬷,你可闻到有什么味道?”
李嬷嬷蹙着眉,吸了两口气,想了想道:“是给大小姐备好的点心香气吧?”
“不,不是。”白采薇掀了被子,赤脚踩在了地上,在屋子里绕了一圈,转头急急问道:“你们可有闻到那一股幽兰香气?就像是赵明章身上的那种。”
一句话刚说完,李嬷嬷先变了脸色,其余的几个小丫头齐齐低了头摇着脑袋,白采薇后知后觉的红了脸,半晌,才道:“我……我是觉得有点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