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延连夜搬出了乾清宫, 重新回到了阔别多日的摄政王王府,顺带着告了几天假,连早朝都不去了。
他高深莫测、运筹帷幄的形象实在太深入人心, 因此这突然的行为落在有心人眼中, 便又额外多了一层看不透的深意。
没人能想到,陆川延其实因为逃避才出宫的。
事出突然,小皇帝猝不及防的偷亲让他乱了阵脚, 更是乱了心神。担心再继续和谢朝睡在同一个寝宫中会出事,陆川延只能搬走, 也想趁机让自己混乱无序的头脑冷静下来,好好复盘今日发生的种种。
事到如今, 重要的已经不是谢朝对他感情如何了——而是自己对谢朝感情如何。
陆川延端坐于书桌前, 视线穿过紧闭的芸窗,望向不知名的远方,虚无而悠远。
自己被谢朝碰到唇舌时, 当真是一点排斥也无。除了惊讶情绪居多, 后面几乎是有几分沉浸在的。
……怎么会如此?
那按照谢朝的说法,自己岂不是也对他……
陆川延的心乱了。
他的师门崇尚道法自然,主张天人合一方是至高境界, 对人间情爱并不在乎。是以陆川延下山之后,也从未刻意去找寻过男欢女爱,于感情上便如一张白纸,此时被谢朝猝然而强行地涂抹上几笔颜色,明晃晃的扎眼。
谢朝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之前的日常相处中, 一直被刻意忽视的种种细节纷纷浮上心头, 桩桩件件, 当时不甚在意, 如今回想起来,才惊觉原来一切都早有预谋。
一想到小皇帝没受伤之前,老是喜欢不经意地碰到自己那些不该被碰的位置,即使自己严令禁止多次也不改——陆川延额角青筋直跳,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好像早就被小狼崽子暗地里占了不少便宜。
001又从主神空间中慢悠悠地返回到宿主身边,看清周边的环境后,有些疑惑:【宿主为什么要回王府呀,是有什么事情只能在王府处理吗~】
它太久没有出现,陆川延最近又忙,险些忘记自己体内还有这么一个盟友的存在。
不过零零幺来得恰是时候,陆川延满心困惑不可对外人道,而零零幺来自千年以后,眼界与经历都丰富非常,或许能够帮他解答一二。
于是他缓缓道:“并非如此,只是我暂时搬出了乾清宫,回王府住一段时间。”
001惊讶地弹弹:【谢朝的失眠之症难道已经好啦?】
“……”陆川延按了按眉心,“并未。”
001反应两秒,顿时焦急起来:【他的失眠还没好,那宿主为什么会突然搬回王府住呀,谢朝岂不是就要天天睡不着觉了!】
顿了顿,它小声地找补:【001没有强迫宿主的意思,只是,只是好端端的,宿主怎么突然就搬出来了呢?】
陆川延言简意赅:“谢朝说他日后不会开后宫,因为他喜欢的是我。”
001:【……】
这个消息,着实是有点劲爆了。
001被震惊到险些死机,幸好它执行任务的时间虽然不长,却已经有了不少应对故障的经验,很快重启完毕,颤巍巍开口:【怎、怎么会这样?】
是巧合吗?为什么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也喜欢宿主!
陆川延同样想不通,面无表情道:“我也想知道。”
不过001毕竟不是亲身经历者,情绪稳定得还是很快的,很快震惊之情就隐隐转变成了吃瓜不嫌事大的看热闹:【那宿主是什么态度呢,你也喜欢谢朝吗?】
被零零幺这么直白地问出口,陆川延身形一顿,再次直面了这个一针见血的问题:他喜欢谢朝吗?
无言的沉默蔓延开来,001等了好久,才听见宿主几乎是困惑的回答:“……我不知道。”
陆川延摸了摸自己的唇角,这个位置不久之前还被人贴过,柔软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唇边,未曾散去:“他亲了我的嘴唇,但我并不排斥。”
宿主竟然还被谢朝亲了!
001很震惊,第一反应和谢朝的心路历程如出一辙:宿主没有在大惊之下将谢朝打晕,可真是老天保佑啊!
然后,它立刻读懂了陆川延的未尽之语,要是宿主真的把谢朝只当后辈,那他现在应该已经恶心反胃得去漱口了。
难道说,气运之子有戏!
001精神一振,它最喜欢做红娘啦!
趁宿主还在迷茫,伟大的001肯定是要为气运之子的爱情添一把火的!
于是001笃定道:【宿主既然不排斥,那肯定就是喜欢啦!】
陆川延瞳孔一颤,喃喃道:“喜欢……吗?”
他也喜欢谢朝?
001怕陆川延不信,又给他举出种种例子:【宿主你想想,你都为谢朝破过多少例啦!别的不说,要是换个人,你能忍着天天与他同吃同睡,晚上睡觉盖同一床被子,连药都要让你喂吗?】
其实001早就隐隐觉得,两个大男人天天晚上盖同一床被子睡,还贴那么紧,着实有几分基情四射,只是它一个小系统,不好过问宿主的事罢了。
尽管很大程度上是因谢朝主动,但陆川延从头到尾,都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来。这其中蕴含的潜台词,恐怕连他本人都没察觉。
“……”陆川延下意识将谢朝的位置换了个人,然后嫌弃地直皱眉头。
虽然001有几分诡辩的成分在,但似乎也不无道理。
他若有所思,001也贴心地不再出声,适时留给宿主独立的思考空间。
片刻后,陆川延眉头微松,缓缓出声道:“多谢阁下帮我解惑。”
001紧张问:【宿主想清楚了吗!】
在001期待的注视下,陆川延慢吞吞道:“并未。只是我想了想,目前境况凶险,当务之急是处理好右丞之事,只好将儿女私情暂且放到一边。”
自己搬出乾清宫,落在右丞眼中,应该便是陆川延为告老还乡做准备的侧面佐证。
只可惜这段时间,就只能让谢朝孤枕难眠了——正巧,陆川延一想起来自己曾经被占过那么多便宜就牙痒痒,也算是借机教训他。
001:【……】
可恶的宿主!怎么这么会吊人胃口!
001在心里默默为气运之子默哀了三秒钟,然后遁了。
如陆川延最开始预判的那样,陈路果然在私下里有了动作。
世家垮台,手中丢了一张好牌,饶是陈路再能隐忍再不动声色,也比之前焦躁许多。
陆川延在与他的谈话中不着痕迹地提到,他会在谢朝十八岁生辰那日,将手中权柄尽数归还小皇帝,随后自己便告老还乡,撒手不管朝堂之事。
陈路肯定不会给谢朝羽翼渐丰的机会,毕竟逼宫这种事,等拖到谢朝坐稳位置就晚了。
只是上辈子有世家出面,这辈子陈路手边并没有那么趁手的刀可用。因此短时间内,他肯定不会立刻对着谢朝发难,但却必定会寻找自己麾下党羽,商议对策。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陆川延的监视之下,如此一来,陆川延便可以顺藤摸瓜,找到陈路始终未曾露面的心腹党羽们。
最近几日,右丞果然沉不住气,慢慢开始与几位之前从未联系的官员有了交集。
他们之间的关系隐藏极深,若非暗卫的情报已经摆上案头,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陆川延怎么也想不到这几人竟然会是右丞的党羽,有几位在他之前的情报中,甚至一直被当作别党人士。
不过如今也算是一窝端,陈路的心腹是一个不落地全部现了行。
在陆川延的构想中,以右丞的心机,身边心腹应该也都是些老辣深沉之人。但是这份心腹名单中有一个人名,让他眉头微挑。
徐三河?
陆川延对他有几分印象,目前应该是在京城中任都统一职。此人是个莽撞武夫,一身蛮力,大字不识几个,日常对满口之乎者也的文官嗤之以鼻,直言与舞文弄墨的人待在一起便浑身泛酸气,因此向来不肯与文官为伍。
但他却和陈路是同一边的人……
有点意思。
陈路应该是看上了徐三河手里捏着的宣武营兵权,所以才将他暗地里拉拢过来,为自己的谋反添砖加瓦。
陆川延不用猜也知道,对付徐三河这种没有脑子空有武力的莽夫,陈路必然是以利相诱,许以功名利禄,滔天富贵——甚至有可能是那至高无上的王权。
但他绝对只是利用徐三河罢了,恐怕连真正计划的一角都不会与对方说清楚,防止徐三河太蠢,在酒后吹牛时透露出去。
只不过这一点,反而可以被自己拿过来加以利用。
陆川延唇边勾起一个微妙的笑容,他摆手招来暗卫,暗暗吩咐了几句。
得了命令的暗卫神情有些许古怪,像是没想到平日里光风霁月的摄政王竟然有如此阴险的计谋。只是他自然无有不应,立刻退下,着手去办。
此举甚有效果,两日后的深夜,摄政王府迎来了一个意料之中的客人。
来者身高八尺,以黑布蒙面,鬼鬼祟祟,像极了贼人强盗。摄政王府的守门人冷不丁看见一个蒙面大汉走到门前,吓得差点当场惨叫救命。
幸而来者及时表露了身份——正是徐三河。
陆川延自然清楚他的来意,却只作不知,于书房中点灯迎客。
一番虚情假意的寒暄之后,陆川延问:“不知徐都统今日夜半来访,所为何事?”
徐三河一张黝黑面皮憋得发红,嘴唇抖动半天,突然一把拎开背后椅子,站起身来。
他威猛的身材实在太有压迫力,陆川延身后不明所以的侍卫下意识摆出防御的姿态。只有陆川延仍然端坐在太师椅上,巍然不动,脸上表情甚至有几分闲适。
然后在侍卫们震惊的眼神中,徐三河猛地朝着陆川延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膝盖磕在地上,咚的一声。
侍卫们:“?”
怎么就突然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