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舟塔内,残魂面前投影出一片巨大的立体地图。
三枚闪亮的红点在地图上不断闪烁,一枚孤零零四处游荡,两枚紧紧贴在一起,几乎不分彼此。
残魂盯着两枚亲密贴贴的红点,陷入沉思。
红点代表剑牌,以它生前浅薄的生理学知识,两个求剑者靠得这么近只有一个解释说好的互相厮杀你死我活呢你们是小熊软糖成精吗,又贴又黏
亏你们还在塔里装作不认识,偷情偷得很熟练嘛,现在的剑修小辈太狡猾了,不知羞耻
“刻舟塔在秘境里等候多年,终于等待开副本的这天,开副本的三个人还恰恰好符合我生前的三角恋执念。”残魂感叹道,“实乃天意”
甚至恰恰好是两男一女的组合,其中一人还以严肃笃定的口吻提到了“终身大事”,刺激又狗血,残魂满意得几乎要晕过去。
它迫不及待想公布定位,让三个人打起来打起来。
两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对令梨而言是短暂的,她一想到两个时辰后“瓜瓜大魔王”和宿师兄的名字将并排贴贴在定位地图上,又联想到同门、尤其是轩师兄在群聊里对瓜瓜大魔王的深深怨念,卑微小梨难以呼吸,愈发坚定离开秘境后逃之夭夭的决心。
她这边时间如流水哗哗而过,天蝎老人却度日如年。
两个时辰才发一次定位,刻舟塔好磨蹭的性子
“两个时辰两分钟发一次我都嫌慢。”天蝎老人焦躁地在秘境里四处搜寻。
那可是天生剑骨,活的天生剑骨
秘境里四分之三都是剑修,但凡有人泄露了只言片语,不知有多少恶狼垂涎快要掉进他碗里的肉骨头,拼了命也要来分一杯羹。
天蝎老人想要令梨完整的脊椎骨,他不接受只能分到一点儿骨灰的未来
普通修士天蝎老人不放在眼里,纵使他压制修为到金丹期,也不是一两个金丹修士可以放倒的存在。
问题是,最大的竞争者就在猎物身边
“宿回云,狡诈小辈,阴险之徒。”天蝎老人沉着脸,“堂堂凌云剑宗首席弟子,不以武力强夺掠劫,偏偏要打感情牌,近水楼台先得月。”
师兄师妹之间怎么可能存在单纯的友谊也就天生剑骨傻傻天真,真以为她那师兄是什么良善人。
退一万步,假设人世间尚存一丝丝真情,对天蝎老人只会更不利。
他欲取剑骨,筑基小辈的反抗不值一提,宿回云却是天大的麻烦即使用上元婴修为,天蝎老人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毕竟是无心剑尊唯一的亲传弟子,身上没几个保命反杀的宝物才叫稀奇。
更让天蝎老人忌惮的是,宿回云与令梨一步不离,取骨之事定然会被他知晓。
在无论如何都会被抽骨的绝境里,天生剑骨是更愿意把脊椎骨给恶人反派,还是献给对她颇为照顾的师兄
抽骨不一定致死,她若主动献上剑骨,纵使变为废人再不能修炼,凌云剑宗定不介意护她长命百岁,待寿元枯竭后送她转世投胎。
这一世总归是毁了,何不入轮回,让宗门欠下一份因果,来世再相还。
如果天蝎老人是令梨,他就会这么做主动向师兄坦白身怀至宝的现状,在宗门的监视下自己取骨。
指尖从脊椎下滑,在血肉中一寸寸抽出洁白如玉的剑骨。忍着钻心的痛楚,薄汗浸湿衣襟,沁出的泪水打湿睫毛,模糊视野,如碾碎在泥土中的残花,香消玉损。
残酷得令人怜惜,又徒生贪婪。
修真界正是这般残忍的地方。生在人身上的脊椎骨,只因是炼剑的不朽珍宝,便引来诸多贪婪,要活生生从主人身体里抽出,在火中千锤百炼。
至于被抽走剑骨的那个人,她的才华千年一遇,剑道钟爱她如溺其亲子,又能如何紫微星升起前,光芒便如星火般被碾碎成灰。
天道公正且严苛,既赠予天纵奇才的资质,又赐予万劫不复的责难。
“假以时日,剑道必将成就古往今来第一人。”天蝎老人惋惜中又带着一丝恶毒的兴奋,“如今,她要死于我手。”
摧毁天才总是让人开心的,尤其当他在瓶颈期苦苦卡了许多年,粉身碎骨冲不破的屏障对人家而言不过小小门槛,叫他怎能不妒忌、怎能不怨恨
去死吧,然后成就他
天蝎老人嫉妒天生剑骨,也嫉妒宿回云,他决计不许自己嫉妒的人拿到自己垂涎的至宝。
“不可莽撞行事。”天蝎老人缓缓眯眼,“这两人寸步不离,实在可恶”
单身几百年,他最喜欢干拆散年轻男女的事情了。
“我记得,凌云剑宗此行来了不少人。”天蝎老人回忆起一个细节。
在他陡然出手攻击时,站在令梨身后的一个女弟子趁时空风暴伸手推了她一把
同门之间的龌龊事在修真界屡见不鲜,无论是出于嫉妒、怨恨还是私仇,负面情绪存在的地
方,就有可被利用的空间。
“我早听说凌云剑宗大师兄仰慕者甚多。观女弟子一身上佳法衣配名剑,定是内门弟子,天性高傲霸道,不满天生剑骨抢占师兄,想给她教训,叫她吃苦。”
这种货色在内门,天生剑骨却被遗落在外门磋磨许多年,正道之光的招生办长老是不是瞎
天蝎老人桀桀怪笑,很好,他最喜欢大宗门弟子反目成仇的戏码了。
“让老夫算一算,那位小友如今身在何处。”天蝎老人捏了捏胡须,剑尖指向东方。
东方,一处刻舟塔登陆点,赖兰黛正倚在月歌剑上平复气息。
她的大脑一片混乱,昏暗塔内闪烁的剑光美轮美奂,却无一不是致命的锋芒。
“又死在了第二层。”赖兰黛手在发抖,不知是因自己的战绩而羞愧,还是被虐杀到仍无法挣脱噩梦。
如果不是有人开启第九层挑战,刻舟塔强行遣返求剑者,赖兰黛还在剑雨中苦苦挣扎,穿肠破肚。
守塔者只有两位,一左一右并肩而立,一个是她仰慕的师兄,一个顶着滑稽的陌生名字。
明明只是被刻舟塔操控的幻影,却有奇怪的默契,交错的攻击不算密集,像在戏耍闯入塔内的小老鼠,不紧不慢将人逼到绝路。
赖兰黛被虐杀次数多了,渐渐品出一点儿别样的滋味。
这两个人实在是相配。
宿回云总是先出手,另一位慢他两步,踩在他的影子上,扬起的剑锋顺滑接入进攻的节奏,像雨中缓慢旋开的油纸伞,轻柔地靠近,又无声地远离。
流云剑意冷冽如霜如雪,另一道剑意如风似雾,漫不经心地吹拂在敌人的脸庞、脖颈上,细密的血珠沁出皮肤,如死亡的前奏曲。
她有时显得懒怠,持剑躲在宿回云身后划水,有时突然送出一剑,从宿回云剑下抢个人头,自在又随意。
被打扰的大师兄也不介意,沉默地收了剑走回她身边,静待下一位来客。
赖兰黛被传送出塔的最后一秒,视网膜上残留着两道并肩的光影,安静无声地立在原处,仿佛经过了时光漫长的沉淀,一直一直相伴与共。
刻舟塔冰冷的通报声在秘境里回响,赖兰黛又听到了那个滑稽的名字,紧接着是师兄的名讳,再是一位成名已久的元婴老祖。
“播报顺序应该对应他们登塔的顺序。”修士论坛上有人猜测,“凌云剑宗宿回云快天蝎老人一步不出奇,但瓜瓜大魔王到底是何方神圣”
赖兰黛一无所知,她只知道是个女修,和宿师兄站在一起时很相配。
如果师兄可能钦慕什么人,大概就是那个人的样子。
“实力相差太大,我连嫉妒的心思都不敢生起。”赖兰黛咬着嘴唇对月歌说,“你还记得我在缥缈楼遇袭一事吗你说那人与她比之,如何”
月歌没有反应,它离生剑灵还有许久的距离,或许一直等到赖兰黛结丹的时候,月歌剑也不会给她半点回应。
赖兰黛不再纠结,她点开手机群聊,轩晓在群里发了定位,命走散的弟子尽快汇合。
筑基期一个人在秘境里很危险,赖兰黛踩着月歌御剑而行,身影如流光闪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
御剑飞行是刺激的游戏,气流和冷风呼呼打在人的脸上生疼,喜欢飙剑的人不在乎这点子疼痛,如令梨,只会高呼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选手小梨,冲激
也有讨厌被打脸的人,每每御剑都是一场考验,屏气凝神,尽量将剑御得足够平稳,代价是牺牲了速度。
如果说捉御剑的令梨好比和金色飞贼大战八百回合搏斗得心力憔悴,捉赖兰黛就像钓虾,放线即上钩,没有一丝丝坎坷。
天蝎老人五指收拢,赖兰黛掉进剑阵中央,无数剑锋制住了她的动作。
“什么人”赖兰黛惊怒不已,“我乃凌云剑宗门下弟子,还不速速退开”
“嘿,好大的威风。”天蝎老人现出身形,冷笑道,“旁人惧你宗名号,老夫可不惧。”
怕还是怕的,毕竟是有杀神坐镇的正道第一宗,但沈无或许会为唯一的亲传弟子出手,却决不可能在意一个筑基小辈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