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的阳光明明不炽烈,此刻却刺眼到极点,昼风如鞭,鞭鞭伴随这哭喊声抽打在身上,让人灵魂都为之颤栗。谢辞是跨坐在马背上的,他那重伤死战俱不倒的身躯,突然晃了晃,见他反射性伸手去抓缰绳,竟没抓中,在清醒的情况下一头栽下了马背。顾莞吓了一大跳,她和谢云等近卫第一时间冲过去,赶紧接住了他。谢辞以手掩额,哑声:“不要伤害他们,把受伤的兵丁送去医营。”顾莞握住他的一只手,发现他手颤抖着,他竭力控制着自己开口,不让牙关咯咯语不成句。谢云谢平赶紧用手臂一托,将他送回马背,顾连忙翻身上马,和谢云等近卫一起护在他身侧。她担心看着他,赶紧说:“我们先回府!”这里距离国公府不远,一行人迅速折返了国公府。国公府可能是少有没怎么被破坏的勋贵高官府邸。因为没什么可被掠劫的,从前的忠勇公府本就简朴,没什么贵重摆设装潢。谢辞顾莞离京的时候,顾莞把东西该打包的打包,除了那两道让谢辞恶心无比的圣旨之外,没什么东西留在这里的。所以也没被破坏,府里的摆设甚至还很整齐。谢云张青一左一右想扶谢辞下马,他摆摆手,自己翻身下来了,站了缓了片刻,顾莞上前扶他,两人缓步上了台阶。顾莞叫人拿了人丹来,给他用温开水送服了两颗,又吩咐谢平谢梓几人赶紧带着药去看秦显他们,这么厚的铠甲连日疲乏,一下子情绪上头,她担心他们受不住,尤其是毒症才恢复得差不多的秦显和陈晏。他们情绪不对,就越得有个人清醒的。事情已经这样了,他们内部有不能再有差错。顾莞急匆匆一连串的安排吩咐下去,赶紧转头看谢辞,谢辞服了药丸一阵,晕眩和战栗感终于消失了,不再一直控制不住牙关打颤。但他的情绪并未因此平静。此刻两人站在广亮大门内的屋檐下,隔着偌大的前庭,可以望见隔扇门大开的正厅。前院正厅,体现的是一府之风,府邸之主之魂。眼前这座偌大严肃的正厅,黛瓦黑漆廊栏隔扇大门,微微点缀一点朱漆,不新,但很威严,内里除了正对厅门的上首墙壁悬挂一副猛虎下山图以外,陈设很简单,左右各靠墙一栏兵器架子,正中两排圈椅,猛虎图下,是一案和两把太师椅。半新不旧,井然肃穆之风铺面而来。谢辞怔怔看着,小时候,他曾嫌弃过自家大厅太过寒酸了,比不上别人家,吵闹要换,还招了一顿打。但此时此刻,越过那明晃晃的艳阳,盯着那被衬得昏暗却经年从未改变的肃穆正厅,正对着他的那猛虎图下的那两张灰黑色的太师椅。——那是他父亲位置。他父亲若不再,大哥就会坐到那里去。谢辞一步一步地,穿过前庭,跨入门槛进了正厅,古朴的屋宇式建筑很高,离开太阳的阴处,感觉一种沁寒的凉意浸体。谢辞忽跪在地上,他捂脸,终于难以忍受泪水滚滚,他哑声说:“我觉得我很没用,为将者,不能护山河黎民!”ˇ”谢家作为一头拦路虎,拦住北戎这么多年的南侵,呼延德在西北大战中更是吃过他的大亏。谢家和他谢辞,必然被呼延德视之为心腹大患。……京畿夺回来了,关门和渡口紧急修理过后,关门重新闭拢陈兵,关内总算安稳下来了。但战事并未因此结束。才刚刚拉开帷幕。重新夺回汜水关的第三天,关内诸军就接到了调令,火速掉头往东,对战已然深入国境占据了过半太行以南的北戎大军。战事一触即发。而人心的私欲,却并未因此停歇。……北戎大营。北戎王呼延德站在王帐正中,心情大畅的他正饶有兴致地试穿一身深紫色的圆领武勋汉服,鹰目鹞鼻的他,穿上圆领长袍,遮盖了健硕的身躯和侵略性,刻意收敛,居然有几分儒雅矜贵。——龙袍当然也有,甚至如今北戎军中的龙袍,比嘉州那老皇帝的还要多得多呢。呼延德对那些龙袍不屑一顾。反倒是好几家武勋家中缴获的衣物更和合他心意。草原上凶悍的民族并无什么不穿别人旧衣的概念,这是他们的战利品!恣意搜刮,随意上身,这
就是他们昭示大胜侮辱敌人的一种方式!呼延德端详着黄铜大镜里的那个身影,他想起一个人,他的启蒙老师,不知道对方如果还活着,看他今时今日用他教的东西冲破大魏国境,究竟是怎么一个感想呢?呼延德冷笑两声,死得这么早,没看到他这大魏国破家亡,真遗憾。呼延德把圆领袍解开,随手一扔,扔在地上,套回王袍,单手持黄金弯刀,快步出了外帐,他问:“人都换回去了?”北戎左贤王安瀚舒见礼,笑着禀:“已经换回去了。”把他两国签订的帛书呈上,直接摊开放在呼延德的王案上。白帛黑字,清晰的鲜红玺印,呼延德和安瀚舒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呼延德玩味勾唇:“荀逊这次做得不错。”安瀚舒不敢接话,但呼延德很快就撇开了这个话题,他下令,摊开了整个大魏的疆域图。疆域图是一朝至高机密,尤其是带军事部署和兵力配置的,但呼延德手上这张,长江以北,都很仔细,尤其是北境防线和太行以东的大平原。这些,都是荀逊之功啊。“接下来,我们该击溃魏军,将太行以东全部占据!”呼延德雄心勃勃,他心里要走的,正是类辽一般的路线。这里没有辽,但他无师自通,他要先占领太行以北,割据太行以北大片沃土,而后逐步蚕食,把这中原大地上所有军武反抗力量全部铲除。最后成为这片如画江山的真正主人。所有人俱匍匐在他的脚下,成为他的奴隶!呼延德捡起国书一扔,抽出另外一卷文书摊开,其上白纸黑字赫然写着十数个人名。“谢辞、高鸣恭、宋濂升、隆谦、方孝准、杨唯功、袁洪应、陈卓竟、赵伯安、解良、吕亮、曹文衡、郑伏光、张杭、王秀清。”谢辞只猜对了一半,呼延德的目标不仅仅是他,而是这上面十几个人。不管心思在不在朝廷之上,不管是地方节度使或京营将帅,这十几个人,乃大魏当世最顶尖的统军武将。最能打仗的那一拨人在这里了,还包括一两个未显露能打但能聚拢足够大兵权的。“这些人一死,大魏再无可惧,当时本王囊中之猎物!”难吗?难!但他有个帮手。那是谁?那就是嘉州那个老皇帝!呼延德双目凌然,勾唇一笑,他当然要把那几个汉人太子皇子还给老皇帝。他开出的条件甚至不高。老皇帝可千万撑住了,可不能因为焦急而提前病死了。老皇帝在呼延德这里,可是前期计划中的重要一环。日前呼延德亲自带兵追击过了,他对老皇帝的军事能力有了一定的了解,这老皇帝搞阴谋诡计一把好手,军事眼光也还过得去。开城门撤离中都够当机立断的,再晚两个时辰,他跑出来就上不了船了。但这对呼延德来可是大好事啊。因为老皇帝的私心太重了!一个私心重的皇帝,还有适当的军事眼光,才能看懂局势,部署战局插手排兵布阵不是?“就从谢辞开始吧!”呼延德双目凌然,一一扫过文书上这十几个人名,“然后到宋濂升、隆谦、方孝准、杨唯功、袁洪应、陈卓竟、赵伯安和解良,这些人。”他和安瀚舒对视一眼,两人哈哈大笑。安瀚舒笑道:“大魏这个皇帝,是当真有趣!”好帮手啊!……北戎大军大破中都大挫大魏士气之后,把整个太行山以北以南搅和成一团狼藉。随着二十多路勤王大军并京营大军奔赴集结于黄河以南之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破竹势头终于暂停下来了。北戎先后入关五十万大军,其中骑兵占半,凶悍到了极点,好在大魏如今参战的兵马已经超过百万,兵力上还要压过北戎一头。将局势控在对峙持平之上。北戎大军汇合成一股转身,大魏多路兵马奉诏奔赴汜水关以东和嘉州以北的大平原。天阴沉沉的,隆隆的春雷响起,在连绵的春雨之前,一场大战一触即发。陪都,嘉州。行宫大勤殿之内。皇帝没了特制的龙榻之后,僵硬靠坐在堆拢了引枕的龙椅之上,一天下来,既疲且累,连日的奔波和关注战局他根本难以寝睡。他脾
气越来越暴躁,双目泛着浑浊的红,需要服药的间隔日子越来越短了。早就被秦关喝破身份之前,荀逊和三戒已经及时逃离皇宫了。老皇帝根本顾不上搜刮他们,他手里就剩下两瓶药一百多颗,五天一颗,也就勉强够一年半多点。他心内焦灼,忿恨,又紧紧盯着局势,内外交困,哪怕穿戴梳理整齐,都依然有一种披头散发的狰狞感。大勤殿内,御案的玉阶下站的是高鸣恭。高鸣恭是此次大战的主帅。老皇帝东狩至故都平原之时,秘密传信给了高鸣恭和刘贽,让两人立即赶来武关护驾,高鸣恭刘贽急忙掉头,一个护驾一个拦截呼延德大军,所以高鸣恭在嘉州。只不过,与皇帝相谈军机到最后,他一怔:“让谢辞率朔方军在前军最前方?”……春雷滚滚,惊蛰一般,风已染上了水汽。沿着黄河一路急行军,铠甲铁片映着波涛摩擦声染上挥之不去的水寒。彼时正是入夜,火把赤色闪烁隐隐照亮了谢辞一边面庞,大半陷入黑魆的夜色阴影之中。谢辞眉峰染霜,玄黑的铁片映着他的脸,他声音比这倒春寒还要冰冷几分:“若他真要在大战中做文章,我就退离战场,先让北戎灭了这个朝廷!”从汜水关到现在,诸多情绪到了最后,几乎要冲破血脉喷薄而出。他接过顾莞递过的水囊,颠簸的马背上一口温热的水入腹,他喘了两口气冷声说道。顾莞用力握住他的手:“不管怎么样,我都支持你!”谢辞用力点了一下头。……大魏主营。大军陈于嘉州之前三百余里,和北戎呈犬牙交纵态势,各路京军和地方军已经先后到位了。战事一触即发。主帐内。高鸣恭却狠狠地踢一脚帅案,沉重的楠木大案发出“嘭”一声闷响,他怒道:“这是要干什么?!”几乎拿到军事布阵图,出了大勤殿,他很快就看懂了老皇帝的伏笔了。不独独是谢辞,京营中昔日是两党没来及清算,最重要是北军中、地方军中,那些拥兵最多又干练的节度使们,都藏在这些伏笔里。“可他们都这样了!凭什么让别人填了膛灰?!”是,那些节度使大都护确实暗生不臣异心。多年经营,拥兵自重,现在连皇帝都难动他们了。可也正忠诚度本来就低,一个弄不好就会引发不可收拾的后果了!皇帝想趁大战除去他们,顺势接掌他们的兵马,可战场哪有那么容易?!而且,有能耐的人才会看明白王朝隐患生出异心并成功坐大啊。把这些人都铲除干净了,谁来抗击的北戎啊?就靠他们几个吗?他们不会战死吗?!高鸣恭一直都是沉稳寡言的,鲜少袒露自己情绪的大将,这一次他怒发冲冠,皇帝连下八道金令,连陆海德都派出来了,他忍无可忍,“锵”一声抽出长剑,厉喝:“再不闭嘴,我先砍了你!”陆海德一骇,连续倒退几步栽倒在小太监身上,指着高鸣恭,“你,你你——”高鸣恭“唰”一声长剑还鞘,黑色甲胄在身,他喝了一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把这张以谢辞为首的布阵图往地上一扔,冷哼一声,快步撩帘冲了出去。……二月廿五,大魏和北戎大军的第一场正面大战打响。隆隆的雷声,雨云越压越厚,酝酿到了最后,一丝丝冰凉雨丝自半空降下,落在硝烟滚滚的战场之上。一场拉开足延绵百余里的凶猛大战,短兵相接之后迅速攀升至白热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没什么好犹豫怜惜的,双方大军不管骑兵步兵,全部押了上去,以最凶悍的力道将敌军兵丁置之死地。可老皇帝不独独一个高鸣恭,他的部署还是有大部分到位了。不少大将犹豫过后,又思及随着王驾一并遁至嘉州的家小,最后还是从命了。谢辞首当其冲,血战到白热化,他厉喝一声:“朔方军,按照原定计划,以鱼鳞阵往乾位缓收!”而后利用地利,?,都早有准备,令旗挥舞,强行要来一个转身。不独谢辞,很多个点,都这样!只不过他这里最凶险罢了!
br>就在这个关头!己方大军中军方向暴起一声呐喊,谢辞等人倏地侧头望去,只见高鸣恭之子高沐霖及副将之一陈武堂率本部营兵迅速冲上来。高沐霖大声喊:“你们这块太危险了!大将军让我二人率军来护你们退进左翼,和襄州部互为犄角!”战声震颤山岳,高沐霖声音很大,但也被和杂声混合在一起。谢辞为首的,包括秦显、陈晏、苏桢、秦关庞栎苏维等等的大小将领,大家俱一怔。谢辞挑眉,难道皇帝回心转意了?不可能啊。不过谢辞反应极之迅速,既然是这样,他迅速就着高沐霖陈武堂的掩护,一并汇入左翼之中。朔方军也就不再突出了。……松岗山麓下,顾莞秦永秦瑛张宁渊几人一直在紧紧关注着战局的。松岗这里他们埋了火药,出兵之前,他们预料可能会发生的各种局面,火药和桐油这些辎重军备,他们哪怕扔着帐篷,也没扔它们。顾莞先前看顾大后方的后勤,就是为了守着这些东西。实在不行,他们只能这么做了。张宁渊紧张得要死,他是第一次参加大型的战事,穿着谢辞特地给他制的明光甲,惊讶:“咦?怎么,怎么好像变了?”顾莞是在最前面的,她在战场的外围位置,能望得见谢辞大军的那边,骤然一变,然后朔方军很快退了回来了。她也很惊讶。想了想,派人通知了后方的秦永等人,她驱马上去。……顾莞也拔出长剑,加入大战当中,北戎兵是当真悍不畏死,大多连劈两剑才倒下的,她手臂发麻,这才终于望见朔方军的旗帜。谢辞一见她,顷刻打马来接,顾莞脸上血迹喷溅点点,她大声喊:“松岗用不上了?”谢辞点点头。顾莞立即转头命人送信出去,火药桐油还是尽快起出来,下雨了,不然要糟蹋许多的。……高鸣恭是以生命为代价,阻止了老皇帝这场部署的。朔方军回到左翼,压力骤减,一场分崩消弭于无形。但鏖战到傍晚最激烈的时候,大魏终于压倒的北戎一头的关键时刻,高沐霖带着几名亲兵竭力厮杀回来,在斜前方冲了出来“谢将军!救救我爹——”彼时,谢辞正在回望嘉州方向,厮杀到最激烈的时候,他双目喷溅上血花,一点点的赤红晕染开。他闻言一怔,“什么?”高沐霖含泪:“我爹在东陉坑!”东陉坑,正是先前谢辞所在的地方,全军为危险的尖锥位置。老皇帝虽有私心,但战策是好的,事已至此,没有顶上这个尖锥,大魏要吃大亏的。反而,如果顺利,可以将北戎击退回黄河北岸。战场太大了,延绵超过百里的血战,谢辞并不知道,高鸣恭亲自率军顶上了那个位置了。现在大魏大军终于取得上风,尖锥位置直面呼延德中军,高鸣恭的先锋军已经快打尽了。高沐霖一直在他爹的后军,呼延德注意力终于转移开始迅速退后调整兵马之后,高鸣恭终于完成了他给自己的任务,高沐霖含着泪,急忙披上北戎甲胄掉头找援军救孤军深入的他爹。谢辞一怔。他几乎是马上喝令:“朔方军调整阵势!哨兵知会左右,朔方军左军转前军,尖锐阵冲锋,目标东陉坑!”……在大魏终于艰难占据上风之后,呼延德却并不恋战,迅速调整兵马,试了几次,而后往北挪移,战场在迅速移动着。高鸣恭把指挥已经交给了副帅刘贽了,谢辞也把朔方军交给当时在身边秦显苏桢暂掌。他杀开一条血路来到东陉坑的时候,高鸣恭正好杀死了呼延德留下的最后一名北戎战将。鲜血喷溅,对方嘭地倒地,他持刀的手脱力战颤着,晃了晃,也险些滑下马背。他死死抓住了马鞍。谢辞及时赶到,救下了生死追随了高鸣恭二十余载的这数百的亲兵。但高鸣恭伤势很重,战场迅速挪动,隆隆的声动往东北方向远去。一片狼藉的丘陵,就剩他们这两拨人。谢辞接住了一口气松了栽倒下马的高鸣恭,侧身吩咐秦显苏桢两句,后者急忙先行领军而去。他将高鸣恭放在地上,军医赶紧冲上来,高鸣恭却摆了摆手,不用了,
他慢慢握住谢辞的手,“我和你说几句话吧。”看得出来,高鸣恭挺释然的,他对自己的战果很满意,侧头望着大战声动远去的方向,笑了一下。他对谢辞和高沐霖说:“别伤心,我已经快拿不起刀了。”他早年曾受过一次很重很重战伤,伤了根基,还伤及了连接右臂的手筋,大夫说过,他大约是活不过五十的。“我今年都四十八了。”并且他手筋有损,年轻时还好,年纪渐渐大了,他感觉已经力不从心,快拿不起重刀了。戎马半生,马革裹尸,死在冲锋的战场上,并且没有吃败仗,他真的觉得很好的。高鸣恭仰头望着雨云盘旋的天,雨丝下了半日,还是这么细细碎碎,他看着天空望了片刻,摇了摇头,复杂又释然,对谢辞说:“你是对的,你爹也是对的!”当初发现谢辞率京营二营回朔方,高鸣恭是很生气的。但现在,他觉得,可能谢辞是对的。还有谢信衷。高鸣恭回忆,他轻声说:“你爹曾经说过,他在位一日。今后不起战事还好,但凡战火一起,?()_?,朝廷第一次赈灾。不知谢信衷是怎么得出结论的,那天夜里,两人喝了很多酒,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那时高鸣恭还不信,两人争得脸红耳赤,他说,再如何也不至如此。高鸣恭闭眼,感到难受:“……我以为,怎么也得再有个二三十年。”他视死坦然,神情缓和,但染血的半张脸触目惊心,他一只眼睛受伤了,直接被刀锋划过的,破烂的眼球有液体流出。谢辞这才刚得知这么一位长辈不久,他父亲的好友,他愤怒道:“那就让他死!!”“他死了,那就可以了!”谢辞恨声道:“他想杀的不是我吧?而是这全部的大节度使大都护们,麾下兵马多的,他都想杀了吧?”谢辞冷笑了一下,“死了,兵马归他了。”可这些人怎么可能不反抗呢?老皇帝想的,高鸣恭做的,他都已经想明白了,还有这个呼延德,这是阳谋啊,谢辞又添了两分郑重:“这人,好生厉害。”高鸣恭不禁苦笑:“……还是你们年轻人看得透。”不说这个了,军医还是顽强地拉着药箱过来给他包扎伤口,高鸣恭都舍不得浪费这些好药了。他勉强撑着坐起来,谢辞和高沐霖顾莞赶紧扶他一把。顾莞顶着高鸣恭的后背,对高沐霖点了点头,高沐霖双目泛红眼泪哗哗,抿着唇对顾莞哽咽点头,一栽跪倒前面去了。高沐霖很年轻,才十八岁,高鸣恭成婚晚,年轻时又外驻多年,快三十才有了这么一个孩子。他爱怜地抚了抚高沐霖后颈,对谢辞说:“阿辞,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高鸣恭释然生死,无悔这一仗。他直接抗旨了,还拔剑厉喝宣旨传金令的陆海德,他深知现在战死,反而是最好的。他在一把掷下排兵图厉喝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时候,就已经把心一横,必死的决心。唯一放心不下,只有两样。高鸣恭握着谢辞手:“我老娘和夫人在嘉州,还有沐霖的媳妇,你能帮我把她们接出来吗?”谢辞毫不迟疑地点头,但高鸣恭托他的句话,让他有些惊讶,和某些预感。果然,高鸣恭转头看高沐霖,轻轻抚了抚他后颈,对谢辞说:“我这个孩子,从今就跟着你了。”唯有把这孩子托付给谢辞,他才能放心。高沐霖眼睛很大,眉毛乌黑,鼻梁很高,是个很俊朗的白皙小伙。他听了他父亲的话,抽泣转头看谢辞,胡乱抹眼睛,认真说:“谢四哥!我以后跟你了。”“我做得不对不好,你只管训我骂我罚我,我都听你的!”其实在京营的时候,他就听说过谢辞了。他很崇拜谢辞,私下也认为谢辞太厉害了,甚至带兵远走朔方他也觉得对的,只是父亲当时生气,他没敢说。谢辞抬目看向高沐霖,年轻小伙眼睛通红含泪,眉目俊朗带着几分青稚,盯了对方半晌,谢辞忽说:“我要杀皇帝,那你还愿意跟我吗?”自中都伊始,不,自父兄身亡开始,到了今时今日,种种情绪积攒冲到了顶点,有个念头终于前所未的清晰!谢辞神色沉沉,如冰封湖面暗藏凌厉汹涌。顾莞和谢云等人一惊,她睁眼看着谢辞。却见谢辞眉峰动也不动。<
/br>高沐霖怔了一下,但他一抹眼睛,毫不犹豫说:“我跟!”“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跟!”他瞥一眼父亲,忽哭着说:“他不是个好的!”即使父亲不长寿了,即是父亲伤病交加,可他也不想父亲死啊!高沐霖一直忍着不哭出声,终于崩了。谢辞深吸一口气,他捏了一下拳,拍在高沐霖的肩膀上,用力拥抱了他一下,拍拍他的后背,他道:“好!”谢辞蓦地抬眼,半空灰云流动,风起云涌,他的目光这一刻冷到了极点。他要杀了老皇帝!谢辞侧头看高鸣恭。高鸣恭怔怔的,和谢辞对视良久,他捂住左胸的伤慢慢躺在地上。他喃喃道:“……你们要做什么,随你们。”眼角却终究还是有泪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