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埋着头,匍匐在她脚下,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那一双手修长,又白皙,手背上的筋脉因用力而突起,指节却微微透着粉。
惹得她没忍住,多看了一眼,目光忽然就定在了某处。
她的衣裙,是宫人日日仔细熨平的,绝不允许有一丝褶皱,然而此刻,非但在他手中被攥成了一团,上面还凭空添了几点水渍。
深深浅浅的,在她淡茜红的裙摆上晕开,像是枝头吹落的花瓣。
他在哭。
哭得好厉害。
“等等。”她忽然开口。
那一干宫女立时不敢动了,只是手还把在他身上,吃不准该不该放,拿迟疑的眼神望着她们的掌事。
苏长安也愣了一愣,“陛下?”
“你们是要他殉葬,不是要把他腰斩。”
许清焰瞥了一眼地上的人,和他过分纤细的腰身,微微抬了一下眉。
“母皇在天有灵,假如看见一个两截的人过去侍奉,想必不会龙颜大悦。”
此话一出,那内务府的掌事嘴角都抽动了一下,和苏长安面面相觑。
她只作没看见,垂眼盯着脚下的人。
“这是谁啊?”
“回陛下的话,这是先帝的顾贵人,原住在清池宫的。”
掌事回过了神,连忙告饶。
“请陛下恕罪,都是奴婢们办差不力,惊扰了圣驾,实在罪该万死。奴婢们一定打起十二分精神,再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臣侍是安阳侯之子顾怜,多谢陛下救命之恩。”
这突然的一句,令在场众人皆愣怔。
许清焰低头多看了他几眼,才似笑非笑地扬了扬嘴角,“朕说过要救你吗?”
跪在她跟前的人,气息微微一滞。
“陛下仁德,臣侍岂敢痴心妄想。”
“哦?”
“您虽不曾免我的死,方才却喝止了诸人,不让她们对我再行折辱。于臣侍一介男子而言,能在死前保全体面,便是天大的恩典了。”
他伏在地下,手指细长,攥着自己松散的衣襟。
肩头轻轻发抖的模样,足以令每一个女子心生怜惜。
“臣侍感激不尽,只可惜今日一死,无以为报了。”
“你的口齿倒是伶俐。”
“臣侍不敢,只盼陛下平安喜乐。若有来世,定当结草衔环,报答陛下。”
男人刚哭过,微微带着鼻音,却不掩其音色动听。
他额头几乎触到她的鞋尖,一缕乌发从颊边垂落下来,映得他脖颈雪白,晃人眼。
许清焰注视了他片刻,忽然蹲下身去。
“陛下。”苏长安想拦,没拦住。
她俯身到那男人跟前,打量着他柔软,又凌乱的额发。
“抬起头来和朕说话。”
他照做了。
在终于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刻,许清焰脸上不动声色,却忍不住在心里挑了挑眉。
和她想象的不大一样。
她以为,这样胆大、机灵,豁得出去的男人,该是长着一张明艳又锐利的脸,眉梢眼角都透着聪明劲儿,还写着让人喜欢不起来的野心。
没想到,他的长相竟然是温柔的。
白净,俊秀,睫毛低垂的时候,显得很安静。像是个玉雕的人,甚至有几分清冷,唯独一双桃花眼,先前哭得厉害了,此刻眼尾还泛着红,缀着泪。
雾蒙蒙的,像是春季里被烟雨打湿的远山。
即便许清焰有所准备,心也忍不住荡了一荡。
“陛下。”他轻声唤她。
她陡然回了神,在心里嘲笑自己的同时,故意把嘴角向下拉了拉。
“顾父君如此貌美,到了那边仍旧伴驾,悉心随侍母皇,想来她老人家定会高兴的。”
她向他身后的宫女们使个眼色,语气轻快。
“动作快些,别让母皇久等了。今日一见,也是有缘,就让朕送顾父君一程吧。”
面前的人双眼猛地睁大,像是不愿相信一般。
许清焰微笑着,看着宫女们一拥而上,要架走他。然而他不知是跪得久了,还是吓得狠了,腿上发软,一个踉跄,陡然朝她的方向跌过来。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不及反应,只觉得一个柔软的身子蓦地扑进她怀里。
男人的声音,和他身上的清香,一同萦绕在她耳畔。
“求求你,我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