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已经赶来,慌手慌脚地取水灭火,喧哗不断,还传来了抓到人的声音。
可古制的宅子火势一旦起来,蔓延的速度远超想象。
在二人看不见的地方,木质的房梁摇摇欲坠。
“啪嗒。”
落下一大块燃着的房顶,溅起巨大的火星和浓雾,白奚被呛得咳嗽不止。
陈越闷哼一声,溅起的尖锐碎块深深扎进手臂,他甚至没能抱稳白奚,伤口瞬间涌出大量鲜血。
“没事。”陈越强压着痛意,眼神越发焦躁。
他抱不了白奚了,便死死抓住他的手,力气大得白奚的手骨生疼。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一脸置身事外的人,“跟!紧!我!”
“疼!”白奚知道他在想什么,吃力地挣开他的手,“我会跟着的,你看路。”
门外下人已经在灭火,在猛火油加持下却远不及烧起的速度,浓烟呛得呼吸困难,寸步难行。
只有等着其他人取来远处的大量水源。
这房里一刻不能多待了,就算不被烧死,也会吸入太多浓烟而中毒窒息。
身上沾着多处灼伤,总算护着白奚透过浓烟和火光隐约见到了门。
两人脚步顿住,陈越拉过白奚,将他护得更紧,做好了起跑的姿势,“直接跑,不要停。火星子溅到你就疼一会儿,乖,一直跑。”
陈越低头看着白奚,白奚却抬头看见了带着腥红火光的粗重房梁,倒映在白奚点墨的瞳孔中,犹如慢动作一般,径直朝着两人的方向砸下。
白奚说不清自己当时在想什么,用尽全力推了陈越一把,自己却往后退了两步。
火舌咬上身体,身后是房梁砸下的巨响,陈越踉跄几步,不管不顾地要回头,便被闻讯赶来的下人死死抓住。
剧烈燃烧的房梁溅起大量火光,火势陡然扩散得不可收拾,彻底将里面和外面隔成了两半,剧烈的火光和浓雾中已经彻底看不清里面的情景,白奚也消失在其中。
陈越被死死按在外面,他记不起火是怎么灭的,脑海中只记得白奚重重推开他时自己却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大量水源在众人配合下迅速取来,一桶一桶地浇灌,甚至有受过白奚恩惠的下人穿着湿透的衣服直接进到更深的地方灭火。
陈越闭着眼,难以面对接下来的事。
尽了最快的速度灭火,火没能烧到最里面。
石制的暗室里白奚倒在角落,下人们刚进去便感受到窒息的烟雾和热浪。
对视一眼,对方的脸上都是悲恸——任谁待在这种地方都是凶多吉少。
医生施救许久,期间又直接将人带去了西洋医院,叫来他的助手和几名西洋医生。
第二天接近晌午才结束,准人进来。
见着在外面等了一晚的陈越便连连摇头,一样样地如实交代。
“白少爷浓烟入肺而缺氧窒息,呼吸道有中度灼伤,进行了手术。”
“他身体底子也弱,就算这次能醒过来,只怕也得养个两三年才能有好转。”
“脑部缺氧时间过长,必定造成了损伤,具体情况要等他醒来继续观察。”
“好在是外伤不严重,若是外伤再感染,他这条命是换了谁也救不回来了。”
陈越握着白奚苍白瘦弱的手,几乎落下泪来。
还活着便好,他多怕白奚往后退的那几步,多怕白奚连躲都不愿意躲。
白奚一直地昏迷不醒,陈越便接过了他的所有产业,若是白奚醒来,看到自己资产少了,只怕要不高兴了。
宋子然和派出去做事的褚元英都回来了,与昏迷的白奚分享许多趣事,白奚却依旧没有要醒的样子。
白奚醒的那天已经是开春,陈越当时在码头给他安排船只。
得了消息陈越表情只有一片空白,随后才是涌起的巨大喜悦,失魂落魄地往家里赶。
宋子然和褚元英早便到了,他们脸上除了喜悦却还有说不明的失落。
陈越走进白奚房里,便看到昏迷多日的白奚正倚在床头与医生说话,见到新进来的陈越便朝他这边看来。
皱了皱眉,语气困惑,“这又是谁?”
陈越出来时,宋子然与褚元英正商量着怎么帮白奚恢复记忆。
医生说虽然希望不大,但还是有可能的。
去见些他熟识的地方,带他做以前喜欢做的事,看看他亲手在江南打出的大片江山,再挑着机会慢慢与他说些以前的事……
这些却被陈越打断。
“不用了,他不会恢复记忆了。”
陈越看着他们,眼含冰霜,“我是他有婚书的丈夫,他忘了便忘了,轮不到你们操心。”
既然回忆伤人,忘了正好,他不会再放任白奚这样作践自己了。
白奚会拥有一个新的开始,忘记他们所有人。
其他人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陈越打断,“你们没资格与我说话。”
“我以为你们能让他高兴,才留着你们的?。可你们根本照顾不好他,既劝不动他,也帮不了他,还要他替你们操心。”
“现在还想让他恢复记忆。”陈越勾唇,笑得像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反正他也把你们忘了,你们若是再敢靠近我夫人,便别怪我不客气了。”
可被白奚彻底忘记并不是那么好受的。
“他把我忘了……”陈越与沈经义干了一杯,“那个没良心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根本不需要沈经义回应,又露出一个苦笑,“什么都不记得了对他是好事对吧。”
自顾自地点着头,“我也觉得挺好的。”
他连眼眶都红了,“反正我也死心了,现在只想他安稳地过一辈子。”
“刚好他失忆了,我可以给他安一个新的身份。”陈越显然并不平静,话语凌乱,思绪也是断断续续的,“富商的幺儿怎么样?嗯,就富商吧……父母早亡,但给他留下了大量资产……他的产业我会替他打理好的,营收也全是他的……都给他最好的,再也不让他见着我烦心了。”
他缓慢地重复着,“我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了……他们也不准出现,所有让白奚不高兴的东西,都不准再出现在他面前。”
“他在养病,我说我只是他家的一个合作商,连出现在他面前都不敢……我也没有很想见他,其实见不到也就那样,他高兴就好了……”
絮絮叨叨许久,只为了掩盖难以承受的伤心与不舍。
以后白奚就真的不是他的白奚了,他甚至连自己都忘了个一干二净,连半点回忆也没剩下了。
他们的过去仿佛是一场梦,另一个主角早已潇洒脱身,只有陈越醒不过来。
沈经义实在见不得他这模样,陈越已经一连约他喝了一个多星期的酒了,整个人更是颓废至极,除了帮白奚打理着产业,陈家的事是半点不沾。
“陈大少爷,您也看看陈家吧?你夫人在京都树了不少敌,你就算护住他在江南的产业,京都没人周旋着,他们迟早恢复元气找你夫人的麻烦,而且你夫人还失忆了。”
“你就当是为了你夫人,也别让陈家倒得这么快。”
“嗯。”陈越点头,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似乎是听进去了,想到什么伤心至极的事,又朝着沈经义吼,“我凭什么为了他,他有什么值得我爱的!?反正他连让我跟他一起死都不愿意,推我走,自己死,我还想着他做什么?”
沈经义真想将酒瓶砸他头上,与白奚一块儿失忆算了。陈越每次在白奚那受了委屈,就来找他的麻烦,若不是与陈越是过命的交情,他真想与这两人彻底断绝往来。
他烦躁地打断陈越,“我说,如果,只是如果,他真的那么讨厌你,为什么还推你一把让你走?你夫人多狠心你比我清楚,他对讨厌的人,可是半点善良没有的。”
陈越冷笑,“因为他不想爷和他一起死,嫌爷脏了他的坟。”
“……”沈经义咬牙,“那他明明是要寻死了,还躲去最里头的石室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