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江南水灾已成定局,朝廷告急。弋阳郡外的官道上,还算平静的洪水已经漫过成人的腰杆。定潮生嘴里嚼着煮熟的马肉,小心翼翼的挪动着水里的大腿,越想越气,反手给了前面探路的崔元一巴掌。“都怪你!”“要不是你这狗日的把最后一匹马杀了,老子至于这么狼狈吗?”“都走了小半个月了还没走出江南。”“再这样下去,你我迟早淹死在别人挖的粪坑里。”“老子找谁合作不行,偏偏就找了你这个废物玩意儿。”定潮生不耐烦的抱怨着,抬脚便向崔元踹了过去。崔元抱紧怀里的马肉,在水里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反驳道,“江先生不也吃的挺香吗?”他一路上受到了定潮生的不少虐待,却不敢有任何脾气。若非有定潮生一路扶持,他早就死在路上了。“你于我有救命之恩,在这洪水中历经几番生死。”“我崔元一生六亲不认,但你这个兄弟,我认定了。”崔元转身看了一眼远处避洪人数不算多的山丘,心情大好道,“前方避难的人不多,应是积水变浅,不需要躲在高出了,我们接下来的路会好走很多。”“照现在的脚程,最多不出十日便可离开江南。”“他日回到家族,只要有我崔元一口饭吃,就绝不会让你饿死。”崔元郑重承诺之余,阵阵波浪袭来,险些让他身体再次倒地。十多匹战马,在身披战甲的将士驱使下停在了二人面前。崔元双眸下意识的落在了为首老将旁边的那名副将身上。副将身材魁梧,面相和方家次子还有几分相似之处。他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见过这人了,但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方家老家主方靖最小的儿子,方问君。他不是江阴屯兵营的校尉么?怎么跑到弋阳郡来了?崔元思索之余,耳边忽然传来了为首老将的声音。“吾乃弋阳将军,弋阳王氏后人王忌。”“族长让本将军来给江先生传句话。”“王氏已经研制出了能够缓解疫.情的药物,但缺乏提取和容纳药物的琉璃器皿,需要向江先生施以援手。”“图纸已经送到了江先生的异国心腹手中,只要江先生肯答应这笔生意,本将军可以亲自护送二位离开江南。”定潮生闻言大喜,拉着铁链激动的跑到王忌面前。“那太好了。”“只要你能把我送出江南,要多少琉璃我都可以答应你。”定潮生嘴上高兴,心里早就把方永骂了千八百遍。挨千刀的方家次子,终于舍得派个人来护送自己了。在这么折腾下去,他宁愿无视定彦平的嘱咐和那些用之不尽的黄金也要提前跑路。崔元冷眼审视战马上的白发老将,沉声道,“要这些琉璃的怕不是你们琅琊王氏,而是那方家杂种吧?”话音刚落,一杆长枪突然袭来,直指崔元眉心。“你说谁是杂种?”崔元脸色阴沉的看着上前的方问君,连忙闭上了嘴。要怪就怪自己当初不够狠,给了这些方家余孽生还的机会,否则这些杂种哪儿有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机会。他也看江南日报,知道方家畜生召集天下名医提前研制解药的事。如果解药真的研制出来了,与方家畜生而言又是一个名扬天下的大功劳,方家权势必定会更上一层楼。换做平常,他绝不会把琉璃交给方家次子,更不会和王忌这种老将接触。这种在江南根深蒂固,又年过六旬的老将,大多都参与过当初的七王之乱。而七王之乱,是绝对不能提及的朝廷禁忌!和这种人扯上关系,无异于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但如今决定权不在他手上,他也需要借助定潮生回到家族。活着,才有机会考虑以后的事。崔元阴沉着一张脸退到了定潮生身后。定潮生不爽的瞪了一眼身后的拖油瓶,冲着王忌抱拳一礼道,“烦请王老将军派人通知王家族
长,他想要的东西,不出三日便会送到。”王忌闻声点了点头,朝身侧的方问君做了个眼神示意。“东奔西走这么久,你也有近二十年没有见过自家大侄子了。”“族长就在方府,你替老夫回去禀报族长,顺便探望探望吧。”方问君没有接话,调转马匹,踏水而行。……入夜,四更天。方永用湿润的软甲包裹手掌,拿起镊子,小心翼翼的把针头从铁质模具上取了下来。过水冷却后,一根散发着银色光芒的细针浮现在他的眼球。方永拿起已经研制好的接榫,套上羊肠衣把两者接合在一起,随后灌入水流。细入发丝的水流不断从针孔低落,溅在方永仰头观望的脸上。“成了!”“当真成了!”“原来不是模具的问题,关键在脱模时对于温度的把控。”“六天七夜,老子都快把自己逼疯了,终于成了。”“瘟疫过后,本县子就是江南的第二个王,说一不二的王哈哈哈……”放肆桀骜的笑声将房间里的另外几人惊醒。方永收敛笑容,朝从地上艰难爬起的罗锅说道,“问题解决了。”“针头从模具上取出来的时机一定要把控好,溶化的银在模具里重新凝固五个呼吸左右,再缓慢均匀取出,如此便可让针头完美的从模具上脱落。”“把大家都叫起来,我亲自教大家几次,你们再教授给其它铁匠。”“只要把握规律,每人每个时辰至少能做出三百根。”熔铁炉旁边,罗锅眼睛肿胀,一言不发的看着在房间里痴笑的方永。“主…主公……”“您的头发……”“头发?”“我的头发怎么了?”方永把做出来的第二根针头放在案板上,这才伸手挠了挠头。一撮发丝随着黢黑的手指滑落。方永把脱落的发丝放到身前,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