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泪珠融血滑过面庞,王随安见状,急忙回屋拿出药水和绢帛为女孩上药包扎,女孩哭着道谢后,告诉王随安自己名叫妘果儿,此次是来普庆镇寻找自己幼时恩人,即星火神刀岳辞音的,希望他能重新振作起来,“哐当”一声,柳臣雪将一小袋钱扔在桌上,道了句:“小二,钱在桌上,包括今晚的住宿钱!”便提剑出了门。
夜晚,王随安等了半天也没见柳臣雪回来,便正准备锁门,突然沉闷的扣门声响起,他一开门,鬓发散乱的柳臣雪瘫倒在地,王随安烛灯一照,只见柳臣雪浑身是伤,他连忙背起柳臣雪上了楼,包扎好伤口后,柳臣雪慢慢清醒了过来,他对王随安抱拳,道:“多谢!”“你是为了今天那个姑娘吧!”王随安问道,柳臣雪笑道:“一定要为了红颜?就不能为了人间正道吗?哈哈!没想到我竟败了,那林夜行确实厉害。”王随安微笑道:“说的不,那林夜行功夫的确老辣,不过少侠你初入江湖就有这般武艺身手已是不易了。”柳臣雪摇了摇手,道:“前辈谬赞了,想必您每天易容也很累了吧。”柳臣雪在拥玉山时,也有易容术的课业,王随安低头笑了笑,随后摘下了脸上这张圆滑世故的人皮面具,面具下,是一张饱经沧桑却正气凛然的面孔……。
夕阳西下,朵朵云层仍被残阳霞光迸裂开一道道金丝线。妘果儿换上素色甲袍,提长刀出了门,她临走时告诉王随安,自己不会回来了:“店小二,如果以后你有幸遇到了岳辞音大侠,劳烦您告诉他,我和母亲都万分感谢当年他的硕义,当初我们不辞而别,也是可奈何,告诉岳大侠我是因他才习武的。”“你一个人不行,调虎离山需两个人,一起吧!”柳臣雪斜倚门樘正色道,妘果儿看着柳臣雪看了半晌后,才低眉莞尔吐出个字:“好!”俯仰之间,少女腼腆心思早已渐渐逾越草长莺飞所描摹起的二月春景。
夜阑风凉,鳞皴乱松上群鸦掀豗。孙府内,林夜行持铁链飞爪守在孙少爷房前,一枚金钱镖飒飒穿过庭院竹圃击向了他,“铛”的一声,金钱镖溅起火星被击落滚地,柳臣雪以轻盈体态落入庭院,他用敦厚儒雅的语气,不紧不慢道:“在下剑意缠绵悱恻之际,会碎开恶人皮肉作乐。”说罢,柳臣雪拖剑鸣龙吟,一个震步踏起,翻身向林夜行刺去,刹那间剑影流光纷飞。“砰”的一声,孙恬贵房门被人踹开,惊醒后的他瞪大眼睛盯向门口,一手握长刀的身影站立于此,他狐疑地又揉了揉眼睛后,更加惊恐确信不是梦境,他大喊道:“来人!来人啊!”幼时练刀是为侠义,今朝挥刀即为幼时。
萤火虫粒粒成团,随风烁亮微光,它们嬉戏在山神庙内枯黄杂草丛中,她坐在山神像腿上,一边用布带熟练地裹着腿上伤,一边感叹这时过境迁的残垣,这庙破败了,人间香灰也落不到此处来,徒留荒草为伴,不过这样也好,荒草为香,萤为灯燃,也不失为一种自然的祭拜,对这山神庙来说,矢志不渝的,还是这日月星辰和此间清风的陪伴。她裹好伤口后,冷冰冰地俯视着地上作恶多端的皮囊,这些皮囊的温度同她眼神一样也冷冰冰的……。
次日,镇上山神庙围满了人,庙内摆放着几具尸体,是孙恬贵和他那群平时狗仗人势的随从,庙内还高高悬挂着用血抹了字的白布,上书“除恶者星火神刀岳辞音”十字。人们传言说是岳大侠回来了,有的人都激动得喜极而泣,因为他们需要一个英雄。
深夜雨幕中,普庆镇的青石街上,少女手握长刀,含血怒视着持铁链飞爪的林夜行,林夜行摇头叹息,道:“唉,没想到你这丫头,竟然趁我分身乏术之时,暗杀了孙大少爷,没关系,论如何,今日我也要拿你的命给孙大少爷一个交代!”少女笑道:“来吧!如今我妘果儿手中长刀已憾事!”妘果儿防止刀滑,用袖擦干刀柄后,飞身抽刀砍向林夜行,林夜行甩出飞爪,在飞爪缠住妘果儿长刀后,将她拉了过来,随后迅速用藏在袖间的短刃刺伤了妘果儿,妘果儿长刀接着被飞爪抛飞在一旁,她中刃倒地之时,飞爪又抛向了她,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柄刀身雕满火纹的单刀飞掷而出,击开了飞爪,林夜行看着眼前霎时飞过的单刀后,顿时就愣住了,那是一记猛烈的威慑力,他还未能反应过来,电光火石之间,一青袍男子自马头墙翻出,正是柳臣雪,“风雨如磬又怎样,吾剑花可轻挽五岳!”他说罢,腾向空中,挥起手中剑,疾速劈向林夜行,剑身映闪星芒,酿好致命一击,同时那雕满火纹的单刀飞至妘果儿面前时,她飞速逮住刀把后,顺势砍向林夜行……。走马灯点亮晃过只须臾,绯墨星星点点坠于青石板上,“我没活明白……。”林夜行气若游丝发出几字后,顷刻间命丧黄泉,柳臣雪回身扶起了妘果儿,她望着柳臣雪身后揭下人皮面具的岳辞音,一时间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少倾,她奔了过去抱住岳辞音,激动道:“谢谢您岳大侠,真的对不起,从前连累你了……。”她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伤,眼前晕光一扫便昏了过去。
翌日清晨,太阳照常升起,如归客栈客房中,岳辞音请了大夫正在给妘果儿检查伤势,妘果儿道:“岳大侠,您可曾还记得我?以前那些事儿的一些细节,还是我母亲跟我说的,我们那个时候多亏了您出手相助,可是您却……。”岳辞音微笑道:“哈哈,没关系,都过去了,没想到当年的小女孩,现在已成了身手不凡的女侠了,不是你之前跟我说那件事儿,我都认不出来你了,其实如果不是你和臣雪,我可能会沉沦一世吧!”“不会的!因为你的侠义之心一直都在,论是店小二王随安还是星火神刀岳辞音,只要心怀一颗正义之心,都是大侠!”妘果儿歪头眯眼笑道,随后二人相视一笑。
柳臣雪勒马回顾身后的普庆镇,他笑了笑,接着策马扬鞭,向荣枯堂方向赶去,他这次归家是为了离家……。柳臣雪不知道的是,他的身后还有一个身影在悄悄跟随着他。
三个月后。
霞光晕红,映染了荣枯堂外苍凉的景物,包括那男子骑在黑身白尾马上,依然落寞的背影。他头戴一顶布满利器划痕的竹笠,绯衣上绣着一只狰狞的金彪,黧裳上缀满青竹叶纹,一声鹰唳惊空,他勒马回首望霞,霞光流转在他那双冰冷的凤眼中,西风簌簌,掀动古道旁片片枫叶,他脱镫下马,取出别在腰间的玉箫,合眼吹奏起婉转凄然。
乐毕,柳臣雪从衣中拿出几枚用小篆刻着“荣枯”二字的金钱镖,他面色凝重地盯着手中越捏越紧的镖,迁思回虑后,他似乎下定了谋个决心,旋即将手中所有的金钱镖劈掷而出,那些金钱镖直飞出去后,便散开成两道,分别钉在了两边的枫树树干上,左右两边树干上的金钱镖数量皆相同,镖全数掷出后,他又掏出了几颗鸦青色的药丸抛在了地上,顿时感到一种,像是将身上所束缚的镣铐都挣脱了般轻松,可他不知道,其实物质性的束缚永远也比不上精神上的束缚,不过至少现在他感到了解脱,柳臣雪脸抽搐地紧咬牙关,随后声地咧嘴笑着,他知道,这不过是从前用药时,留下来的一些副作用罢了。
如果每次黑夜来临时,皆如今晚一样,伴有月明风清,怎么不失为一种别样的美好呢?柳臣雪挥鞭策马,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使他倍感酣畅,更令其愉悦的是,他正赴约于未来人生的路途上。在赴约途中,他决定顺道前往已故挚友的茔前拜别,按辔徐行,穿过贫瘠庄稼地间的小道,到了一片栾树林前,他在林前一老槐树旁系好了马,踌躇少顷后,柳臣雪取出火折子吹燃,接着慢慢地进入了幽暗的林中,而后他靡靡步至碑上刻着“顾木琰之墓”的茔前,他呆站着,两眼发神,柳臣雪仍同从前一样,会情不自禁伤感起来,尽管他知晓千秋万古的时空长河中,人如朝露,但还是会痛心,“木琰兄,你曾经说过很喜欢我的佩剑,今日我便将其赠与你!”说罢,柳臣雪将自己的佩剑“凤池夸”挂在了碑上,顾木琰是他从前的交心挚友,除了顾木琰外还有个女孩名为诸葛岄,他们都是从小在他家,即荣枯堂,一起玩大的朋友,情同手足般,他们二人皆是柳臣雪父亲柳堂主的友人之后。
枝头上,老鸹凄厉地嘶鸣一声后,飞入迷雾中。柳臣雪飞身爬上了茔旁的栾树上,“夜深寒气袭,今夜我陪着木琰兄你!对了木琰兄,如今我已决定带着岄儿离开荣枯堂,从此餐松饮涧,远遁江湖!为了易逝的韶华不留遗憾,也为了华发时的相守终身,她愿意,我也愿意。”柳臣雪喃喃道,他虽然困倦,可是怎么也法入眠,手指弹着腰间玉箫,发出“锵锵”的声音,思绪总是不经意间撩挽旧事。他回忆起了顾木琰,当年顾木琰年纪轻轻就成为了宇文将军的副将,可在一次执行任务时被害身亡了,那时的柳臣雪还在执行父亲交给他的各种刺杀任务,因为当时风雨飘摇中的荣枯堂需要在江湖站稳脚跟,不过往事不可追,现在的柳臣雪已经抛弃了一切,打算带着诸葛岄归隐山林了。
翌日,绀纱掩山黛,穹宇敛墨云,点点清寒绕着山间竹屋,柳臣雪系马林中后,脚下慢慢小跑起来,他终于要见到心心念念许久的诸葛岄了,可等他到了竹屋前,却发现诸葛岄被绑在了椅子上,她嘴上被麻绳勒住法说话,只能瞪大眼睛,惊恐挣扎着望向柳臣雪,柳臣雪立马冲了过去,“啪”的一声,他的右腿被一根长铁棍上用绳子系着的小甩棍给缠住,随后被绊倒在地,柳臣雪倒地回头一看,果不其然,是那位,只有他惯用此类武器,“温护卫!是你绑的岄儿?”柳臣雪质问着身后那手持长铁棍,身着紫袍玉腰带的虬髯大汉道。
这大汉正是在荣枯堂陪伴他和顾木琰及诸葛岄长大的护卫温袖鲭,温袖鲭面色凝重,不发一言,他抡棍子甩起砸向柳臣雪,柳臣雪没有反应过来,此时正准备起身的他,被砸到跪倒在地,头部受到极大重创,鲜血从头部流过面部,一点一滴地浸在脚下土壤中,“是父亲派你来的吧?嗯!啊啊啊啊啊!”柳臣雪怒吼道,温袖鲭依然是冷冰冰的表情,并没有理会他,或许温护卫和他之间只能活一个,柳臣雪法接受,一记甩棍又挥了过来,柳臣雪快速抽出玉箫格挡,“锵当”一声,玉箫裂开,柳臣雪目光锁定了眼前一片碎玉,伸手迅速用食指中指夹住后,投掷而出,温袖鲭双眸泛泪,痛苦地用手抓握着脖子,手指缝间不断渗出鲜血,他伸手指了指柳臣雪身后被绑在椅子上的诸葛岄后,便栽倒下去,“放心吧温护卫,我今生今世定不负岄儿!我会带她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上属于我们的生活。”柳臣雪心中念道,他快步跑到诸葛岄身边,替她解绑。
诸葛岄解绑后,紧紧地抱住柳臣雪,抽泣道:“臣雪哥哥,我好害怕!”柳臣雪轻抚她后背,安慰着她。
突然,诸葛岄抽出发簪向他后颈刺去,可还未刺到,柳臣雪便已将诸葛岄手中发簪夺了下来,这是从前她生辰那天,顾木琰送给她的,“你为什么要杀顾大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诸葛岄瘫倒在地,嘶吼着。柳臣雪身子一震,颤颤巍巍后退了几步,问道:“你说什么!我?”“对,就是你,我亲眼所见,你那天受你爹的命令,带人去袭击正在巡街的一支军队,我当时担心你有危险,便跟了上去,没想到顾大哥也在那支军队中,你疯狂屠杀时,他认出了你,他挡在了那支军队和你之间,可你却趁其不备,亲手杀了他!”话毕,诸葛岄撕心裂肺地抱头痛哭着,柳臣雪心乱魂荡,内心念道:“不不不!是……是驭魂缨丸,当年我还未去拥玉山拜师学艺,因此武功较弱,每次我执行任务时,父亲就会让我服用,那个药丸可极大提升我的功力,同时也会使我迷失心智,因此,我每次任务结束后就不记得了!可我不知道……顾大哥是因我而……。”
柳臣雪声音慢慢哽咽起来,内心悲痛得想呕吐,他红眼噙泪,思绪混乱下,默默地从衣中取了一对紫晶跳脱,颤颤巍巍递向诸葛岄,诸葛岄一阵暴怒,拿起那对紫晶跳脱狠狠地砸在地上,“我爱的人一直都是顾大哥,不是你!温护卫本来是同意和我一起杀了你,可最后他谁都想救,可谁都救不了!”诸葛岄对柳臣雪喊道,柳臣雪缓缓抬头,沉默且助地看着沉闷昏暗的天空,道:“人如果不长大……该多好,我走了……岄儿……。”他不想解释什么,也没什么必要了。柳臣雪旋即快速地将发簪刺向了自己心口,随后缓缓倒在尘埃中,“不许你伤害柳大哥!”陡然间,一枚金钱镖闪过,飞咬中诸葛岄手臂,鲜血瞬时自她手臂刺洒而出。
那天,妘果儿发现了古道两旁枫树上,钉着几枚用小篆刻着“荣枯”二字的金钱镖后,翻身下马……。
柳臣雪气息微弱,他用尽力气,挣扎而出一句话:“果儿,不要伤害她,让她走吧!”妘果儿站着怔了片刻,道:“你走吧……。”诸葛岄抹着泪,头也不回地走了。妘果儿蹲下,将柳臣雪抱在怀中,她的泪珠点点滴滴落在他脸上和衣上,柳臣雪颤抖着手,想要为她拭去眼泪,可看着自己满是淋漓血迹的手,还是放了下来,但她却又将其握紧,柳臣雪微笑道:“很……很累吧,跟着我走了这么久的路……。”妘果儿摇了摇头,带着哭腔,呜咽道:“不……一点都不辛苦,就算本姑娘纵马将崎岖山路踏烂至一马平川,我也要跟着你!”姑娘终将心里攥紧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柳臣雪含泪微笑,而后渐渐合上了眼,气息化为了山雾……。明珠少侠化为了朝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