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这话一问,周围顿时一片安静。
先前那问话的婶子，本?还?笑??的，这下瞬间笑不出?了，像?被掐??了脖子一样,梗得一句话??不出?。
偏偏,绵绵还在问，“婶婶,你被你妈妈扔了没呀？”
扔了吗？
当然?没扔了,不过，这话那婶子怎么?？
也没法?,只能含糊地摇摇头。
绵绵笑嘻嘻，“那婶婶？你妈妈爱你吗？”
爱？
在乡下这种地方??，一家孩子七八个，让母亲去爱女儿，显然不现实，能够健康平安地长大,??那婶子唯一的幸运了。
谈爱,太过奢侈了，这?那位婶子终其一生?得不到的东西。
因为,她的母亲爱的?她大哥，?她弟弟,而不?她中间这个?二，不上不下嘴巴又笨，只??闷头干活的?二。
?起?可笑，年?的时候,她在家的地位还比不上家里的猪，家里的牛,家里的猪??牛?唯一的财产，?家的指望。
牛??猪?不能被饿肚子的，一顿?不能。
但?，她可以。
只?这些话，婶子就不能??绵绵?了，也没法?。
偏偏，绵绵像极了一个好奇宝宝，一旦话题打开，她?怎么也不肯停下?的。
于?，她走到了那问话的婶子面前，“婶婶，你怎么回答呀？?你妈妈不爱你吗？”
这——
被刨根问底，那婶子的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道，“你个小孩子?道什么？”
绵绵睁??一双圆溜溜的??睛，很认真地点头，“我?道呀，我什么??道，比方?，我?道婶婶，你妈妈不爱你呢。”
她颠颠地跑到了沈美云面前，牵??沈美云的手，带??几分炫耀，“你妈妈不爱你，?没把你扔掉，我妈妈超爱我，她就更不??把我扔掉了呀？”
“因为我?我妈妈的宝贝，但?婶婶，你不?你妈妈的宝贝。”
“真可怜。”
粉嘟嘟的嘴角向下，带??几分真心实意的同情。
婶子，“……”
她不需要。
还别?，小孩子童言童语，偏偏句句正中要害，扎心得很，让那婶子的脸上的笑容没了不?，还带??几分挂不住的不悦。
这下，轮到沈美云出手了，她抬手刮了刮绵绵的鼻子，“好了，妈妈爱你，不用??每一个人??的，因为不?每一个人的妈妈?爱她的孩子啊，你这样出去炫耀，容易??伤人心的。”
婶子，“……”
听??像?劝慰，但?哪里好像不太对。
她觉得??文化人打交道就?麻烦，往常她这般去逗生产队的孩子，那孩子通常???被她逗哭不?，回去还问质问她妈妈。
??不??有了小弟弟，就不喜欢她的啊。
通常这样回去问的小孩儿，??被家里的父母一顿打，而且?狠狠的一顿打。
在他们乡下这种地方，谈爱奢侈了一些，他们第一件事?要活下去。
但凡?能养活孩子长大的寡妇，?不至于去在嫁人，既然嫁了人家当媳妇，在人家屋檐下面讨生活。
自然?要夹起尾巴做人，生个孩子立住脚跟，笼络住丈夫，公婆，在妯娌面前挺直腰板，这?天经地义的事情。
当然，最好还?生个带把的，这样往后她才能有撑腰的人。
?起?荣耀，实际背后却?心酸??可悲，一个出嫁的女人，需要用肚子，用孩子在男方家里立住脚跟。
这?，大家?心?肚明的事情。
也?，那个婶子为什么这么问得原因，因为所有女人??这么过?的，所有孩子也??这么过?的。
被忽视，被挨打，然后像?野草一样继续长大，让他们的孩子继续去重复这个悲剧。
但?——这一切，?被一个叫沈美云的给打破了。
她独?带??女儿，她开始?挣工分养女儿，一?的本事??学识，得到了公社刘主任的赏识，做上了办公室不?，挣的钱甚至不比乡下的壮劳力差。
甚至，还更多。
她甚至不需要去结婚，不需要去依仗男人，更不喜欢去讨好公婆，便轻松解决了最大的问题，养孩子。
她的孩子养得还很好，穿??最漂亮，最干净的衣服，吃的也?周围人家小孩儿没见过的。
更甚至，她迫于无奈选了个孩子爸，那也?出于保护孩子的心??，千挑万选。
挑了这么一个大方体面的季同志。
她要结婚了，她的孩子不止没有被她丢下，反而还被她一起带上，而且还得到了?爸爸的这般看重。
这?，整个胜利大队?没有的事情。
甚至?整个公社?没有。
沈美云的出现，??她女儿的日子，似乎让前进大队所有的女人们，看到了一条不一样的路。
但?，看到的时候，又有些难过，她们挣脱不开啊。
所以，他们只能远处暗暗地羡慕??，就像?那婶子的那话一样，或许?无心的。
但?，实际到底抱??什么样的心思，只有她自己?道。
那婶子在被绵绵反击回去，再加上沈美云这不?声色地上软刀子的操?。
让她在也在这一块现场待不下去了，灰溜溜地离开了。
她一走，热闹的人群也跟??散了。
只有自己人的时候，沈美云丝毫不掩饰对绵绵的夸奖，“宝贝儿，你也太棒了，真的好厉害。”
她夸得太直白了。
让周围的季长峥，司务长，周参谋?跟??瞪大了??睛。
听听这话，喊宝贝儿啊，这怎么喊得出口。
而且，沈美云还夸孩子好棒，好厉害。
这对于，??经当了父母的周参谋??司务长??，这简直?不可能的事情。
他们每天没去踹自家小子一脚就?好的，当然，司务长也有闺女，但?他最多就?回去，把闺女抱在膝上检查下功课。
仅此而??。
至于喊宝贝，夸太棒厉害。
这?不可能的。
因为，喊不出口，太过羞人了一些。
他们这种属于沉闷的传统型父母，他们有爱，但??无声的，而沈美云则?开明式父母，她丝毫不掩盖自己对女儿的爱，她不止??做，她还??大声夸奖出?。
这对于同样??，当父母的周参谋??司务长??，?一种极为?奇的体验。
两人?极为惊讶地看向沈美云。
“沈同志，你这样教孩子，不担心把孩子给——”周参谋组织了下语言，“给孩子宠坏，夸坏，教坏了吗？”
沈美云笑了笑，她摇头，指??绵绵，“你们看我把绵绵教坏了吗？？”
坏了吗？
周参谋??司务长同时看了过去，就见到绵绵，睁??一双乌溜溜的大??睛，好奇地看向他们。
她?极为好看的，浅浅的黛色眉毛，小巧的鼻子，粉嘟嘟的小嘴巴，脸颊上也有肉肉，?那种婴儿肥。
白白的，嫩生生的，像?一个糯米团子，光看??就感觉想摸她脸蛋，因为肯定很好摸啊。
偏偏，她自己还毫无所觉，朝??周参谋??司务长，小声地喊道“周叔叔，崔叔叔，绵绵很乖的，绵绵被??被夸坏的。”
呜呜呜，连带??声音??跟裹了蜜糖的糯米糍一样。
软叽叽，奶乎乎的。
周参谋??司务长的呼吸，?不由得一窒，这也太可爱。
他们好像?道了，沈美云为什么??一直夸他了，他们也想夸好吗？
对??这么一个漂亮可爱，还乖巧懂事聪明的小闺女，他们也夸啊！
必须夸。
?到这，就忍不住转头去看向季长峥了，季长峥在修车，吉普车的前面盖子被打开了，季长峥多敏锐啊。
注意到两人看他，他不由得挑眉，反问，“怎么？羡慕我有这么可爱的一闺女？”
这家伙，真的?欠挨打的那种。
周参谋??司务长不?话了。
这车子前面突然引擎坏了，估计修车也不?一时半??的事情。
小孩子等一??还行，等久了，便耐不住寂寞了。尤其?像绵绵这种，自从?到前进大队后，交了好多?朋友，就不再像???前??沈美云一起生活在一起的那样了。
每天??在家，有妈妈陪??。
有?朋友??有妈妈陪??，那?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
于?，绵绵牵??沈美云的手，偷偷地问，“妈妈，我可以去找阿虎哥哥，还有银花他们去玩吗？”
沈美云抬起手表看了下时间，又看了埋头苦干的季长峥。
对上闺女期待的??神，沈美云也不忍心拒绝，便?，“可以?可以，但?有条件。”
“妈妈，你?。”
“第一不能走远，第二不能玩太久，可以做到吗？可以做到的话，妈妈就让你过去。”
绵绵脆生生道，“当然，妈妈你忘记了吗？绵绵可?乖宝宝。”
这下，沈美云忍不住笑了，捏了捏她肉乎乎的小脸蛋，果然触感极好，像?果冻一样，又像?嫩豆腐，滑嫩得不得了。
她心满意足，“好了，去吧，妈妈在原地等你。”
“谢谢妈妈。”
绵绵开心地笑了起?，大??睛弯成了月牙，转头去找阿虎他们了。
看到这一幕。
旁边的周参谋忍不住?道，“沈同志，你把绵绵这孩子教得真好。”
沈美云笑了笑，倒?没谦虚，“那?她自己乖。”
在外面，她从?不???绵绵的任何坏话，当然，在她的心目中，她的绵绵也?最好的。
那边。
绵绵一脱离大人们这里，到了小孩子那边，立马被小伙伴们被众星捧月的包围了。
“绵绵绵绵，你怎么不上大大的车子呀？”
“对呀，你怎么?找我们的了？”
“那就?你们笨蛋了吧，一看就?绵绵想??我们一起玩呀。”
阿牛自?聪明地回答，一脸骄傲，“我就?道，绵绵最喜欢我们了。”
这话?的，阿虎朝??他呸了一声，明明绵绵最喜欢他了。
他也好喜欢，香香软软长得漂亮的绵绵啊。
超喜欢的。
这边小朋友们，围??绵绵笑嘻嘻地问，站在小朋友的最外围，有一个小姑娘，在羡慕地看了好久后。
张了张嘴，又闭上，旋即握紧了小拳头，终于鼓足了勇气，开口了。
“绵绵，我听到你??前反击梅花婶婶的话了。”
?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她叫春草，小脸蛋脏兮兮的还有些黑，?板也不高，还很瘦，但??上却背??一个超大的背篓，瞧??像?能把她的腰给压弯下去。
她没??那些小朋友们站在一起，而?站在最外面的位置，显然她?刚上山打猪草回?。
她很忙的，所以没空??同龄的小朋友们一起玩耍。
她这话一?。
在场的五六个小朋友齐刷刷地去看春草，春草长这么大，还从未被这般多的小朋友注视到。
当即紧张到，语气结巴的地步，“我我我我，我没有其他的意思，我就?想夸绵绵，她好厉害啊。”
她当初被梅花婶婶给这样打趣了，她便回去问她妈，??不??嫁了?爸爸，以后再生了小弟弟了，就不爱她了？“
她还问妈妈，能不能不生小弟弟？
她妈妈在听完这话后，哭了一场，随即，还把她狠狠地打了一顿，让她长记性，以后再也不能?这话了。
她?拖油瓶，跟??她在?张家过日子，讨生活，要把?张家的人给讨好了去。
她最好祈祷，妈妈的肚子能够争气，嫁到?张家后，尽快生一个小弟弟出?。
不然，她??妈妈的日子?不??好过的。
从那一顿打??后，春草就?道了，她妈妈爱她，但?她妈妈更爱弟弟。
直到今天，她看到了绵绵的反击，听到绵绵妈妈的话。
春草陷入了疑惑，她不?道，她的妈妈爱她吗？
春草不?道，她觉得自己就像?被关在门外的小偷一样，趴在门缝的位置，偷偷地看??绵绵的生活。
她的妈妈爱她，所以，绵绵才能够这般自信地去回击梅花婶婶，所以才能够咄咄逼人地丢出一个又一个问题。
让梅花婶婶无话可?，甚至，绵绵在?完这些后，绵绵的妈妈不止没有骂她，顶撞长辈，咄咄逼人，反而还跟??绵绵一起去回击梅花婶婶。
把梅花婶婶给奚落跑了，这才随??绵绵一起放声大笑。
绵绵的妈妈好好啊。
绵绵的妈妈也好爱她。
这?，春草目前唯一能确认的事情。
可?，在确认这件事后，春草便有些难过，绵绵的妈妈爱她，可?，她的妈妈好像不爱她啊。
这?她反复求证了好久，得到的一个答案。
想到这里，春草整??了后背上，沉沉地背篓，转头想要悄悄地离去。
哪里料到，她以为不????她，??嫌弃她的绵绵，突然抓??了她的手。
然后朝??小伙伴?，“她的背篓好重啊，我们一起送她回家好不好？”
这话一?。
春草有些受宠若惊，“不用了，不用了。”
她忙摆手。
她的家太破了，她甚至不能带他们去自己的屋子看一看，因为她住的?猪圈隔壁的稻草窝啊。
她怕小伙伴们嫌弃她，她还怕小伙伴们笑话她。
见她如此的固执?不用。
绵绵呆了下，她看向春草背后的背篓，甚至快要??她人一半高了。
“不重吗？”
“重啊。”春草下意识地?道，“可?我?习惯了。”
她习惯了每天背??背篓上山，装一背篓的猪草回去，对了，他们家当时也抽签得到了一个小猪仔呢。
可?，照顾小猪仔的活，成了春草地，她甚至一天到晚?要??小猪仔待在一起。
连睡觉?不能离开。
绵绵
听到这话，她看??春草片刻，突然就不?道?什么好了。
她觉得对方好可怜，但?她又不?道该怎么帮对方。
春草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躲闪了下，她低??头看??自己脚尖，才三月的天气，她的鞋子破了，大脚趾露了出?。
有些难看，她想绵绵肯定在同情她，笑话她。
连一双不破的鞋子?拿不出?。
她好难过，也好自卑，脸上更?热得不行，她的内心在尖叫，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啊。
她更想要逃跑，离这个地方远远的。
这样，她就不用去面对，对方同情的目光了。
可?，她跑不了，她的脚像?生根发芽了一样，扎根在了地上。
她想在看一??，看一??被妈妈爱??的小孩，?什么样的。
这样，她就能?道，原?，她的妈妈不爱她啊。
绵绵不?道对这样的春草?什么，她想帮她，但?好像帮不了。
“你可以跟你妈妈?，每天?做一点活吗？”
春草摇摇头，声音呐呐道，“不能的，?了??挨打。”
“啊？”
绵绵皱??小眉头，“你妈妈太坏了。”
不干活就挨打，哪里有这样的妈妈啊。
春草没?话，“我们的妈妈??这样的。”只有绵绵的妈妈不一样。
见绵绵不可置信。
旁边的小孩儿也跟??点头，尤其?女孩子点头的最多了。
“我妈妈也还?，我不去捡柴火，我妈??骂我白吃饱。”
“我也?，我要?不烧火，我妈??拿??烧火棍打我。”
绵绵看??一群小伙伴们叽叽喳喳地???，她们的妈妈。
她们的妈妈，??她的妈妈不一样啊。
这?，绵绵从?没见过的。
??见??她不出声，旁边的阿虎拍了拍她肩膀，“绵绵，你不要被他们吓??了。”
“我妈妈也?呀，我要?懒的话，我妈妈还???打我。”
“但?，丝毫不影响，我妈每次?把碗里面的白菜心留给我。”
“对呀对呀，我妈虽然打我，但?还??偷偷给我留鸡蛋。”
“我妈也?，她还??把舍不得吃的五花肉，塞到我嘴里，让我别跟别人?。”
他们的妈妈虽然脾气差了点，爱打人了点，但?除去这个时候，好像也还挺不错的？
只?，他们的妈妈没有绵绵的妈妈温柔而??。
听到这话，绵绵忍不住笑了，“那你们的妈妈也挺好的。”
她?真为小伙伴们高兴。
只?，这笑容笑到一半，就听到春草?。
“我妈妈就不??，她从?不??把鸡蛋留给我，也不??把菜心留给我，她就只??让我干活。”
这下，一群小朋友?跟??安静下去了。
他们看??春草，不?道?谁?了一句。
“春草好可怜，有了后爸，就有了后妈。”
“她妈妈好坏。”
小孩子们也有自己的圈子，他们在一起玩耍的时候，也??提起自己的爸爸妈妈，如果爸爸妈妈很好的话，他们就??很神气！
连带??在小伙伴那，???把腰板挺得直，甚至?连吵架???不带怕地。
因为他们?道自己的，爸爸妈妈??给他们撑腰呀。
但?像春草就不??，她?不敢在外面吵架，只有别人欺负她的份。
因为，她爸爸死了，她妈妈不??为她撑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