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架哦?告诉你哦,我是春熙路杠把子哦。”我操着台湾腔,回忆《艋舺里的剧情。
她在我左脸颊镀下唇印。
那混着棒棒糖味的女人香,那突如其来的亲密,将人流交织的嘈杂街头变成了静止的相片。
“扯平了吧。”她在我耳边说。
我咽下口唾沫,经过喉管时在脑袋里发出意外大的响声。深吸两口从她长发和脖颈间散发的气息,机械复读:
“扯平了。”
“撒哟啦啦。”她转身离去。
“喂。”我回过神。
已经走出十米远的她回头看我。
“还要干嘛?”
“不上班行不行?”
“不上班你养我啊?”她笑。我亦笑。
我大步上前,掏出手机递给她:
“能认识吗?”
“如果不能喃?”
“那你干嘛亲我?”
“比打你好吧。”
“不符合逻辑啊。”我摸摸鼻子,“您不会真是人类肉体的工程师吧?月光下最伟大的职业?”
“什么狗屁东西。”她将墨镜推到脑门。如果形容眼睛的美有一千零一种词句,她是第一千零二种。
“小姐啊。”
她做出膝盖碎蛋的动作,我本能收缩身体双手护裆。在那似攻似守的瞬间,我俩目光交织,对视一笑。
“给我一个需要彼此认识的理由。”她取下墨镜,拢了拢头发。
“他们彼此深信,是瞬间迸发的热情让他们相遇。”
这是波兰女诗人辛波斯卡的名句,几米绘本改编同名电影《向左走向右走里的点题句。我直觉她有颗文艺女青年的心。命运般的邂逅,陌生人之间心灵吸引般的默契,我希望她下一秒的眼神中会发光,她会醍醐灌顶似的发出一个感叹词:哇噢。
“俗。”
虽然和预设的台词有所差异,但这仅仅是通向成功之路的小小坑洼。
“知己难遇,刚才的哏接得那么顺,说明我们心意相通。”我继续循循善诱。
“特俗。”
“怎么才不俗?”
她看着我,双眸射出穿透人心的力量,有那么一瞬间,我汗毛倒竖,是心动?是心悸?随后明薄的喉管皮肤中,发出从一万年的远古穿越而来的声音,带着几许神喻般的庄严,轻柔又厚重。
“如果有一天,我需要你以命相护,你愿意?”
“几个意思?”
“如果有一天,我需要你舍身相助,你愿意?”
她专注又坚毅的眼神盯视着我,这来历不明的严肃维系了三秒后被笑容覆盖。以陌生人之间的对话来讲,此刻的气氛及承诺过于沉重又深远了。简而言之,十分中二。
要命的是,我跟了。
“但为知己,插人两刀。”
“好。”她接过我手机,输入电话号码后还我。“微信也是这个。”
“怎么称呼?”
“Ciia。”
“西西莉亚?中文名喃?”
“阿彩。”她把微卷的马尾拉到胸前,把玩发梢:“你喃?”
“邦,詹姆斯·邦。”
“说人话。”
“叶柳。”
“切。”
“啥?”
“单纯的感慨一下。”
回忆起来,她当时的这个“切”,是带着怎样的一种心情发出?
3.
等阿彩下班的这段时间,我独自逛商场。
本想为自己买双球鞋,毕竟鲁迅说过,爱情就像买球鞋,你过了AJ1,还有AJ11。即便是没钱,莆田也会满足你囊中羞涩却热爱AJ的心。
但见成双入对的情侣们不黏糊糊的秀着恩爱,那未排遣干净的孤苦感才下眉头,与阿MAY甜蜜或伪甜蜜的往昔阴魂不散又袭心头,再逛下去的兴致便烟消云散。
捡个吸烟区,掏出丹纳曼的迷你雪茄,似是而非的抽。又到三楼的游戏厅敲了一会架子鼓,把邦·乔维的“YOUGIVELOVEABADNAME”连续玩了四次。敲累后,坐休息区喝冰冻可乐,看不远处四个瘦美可爱的JK装扮小女生蹦蹦踏踏玩跳舞机。
我假想了一段和00后女生的爱情故事。她19岁,刚读大学。我是年近30还玩音乐没有车没有房骑一辆走私哈雷躲着交警上路的末日痞子大叔。
这是段不被她和我家人祝福的恋爱,并且彼此身旁还有爱慕自己的对象,形成四角恋。
追求她的是个富二代,她同学,准备签约我的唱片公司老板的儿子。
纠缠我的是前女友,带着丰厚遗产回国的年轻漂亮寡妇。
当突破种种障碍终于可以修成正果时,她和她的猫出车祸挂掉了……
真是个埃斯库罗斯似的故事,我自己都感动得打哈欠流眼泪了。这么着,终于熬过了两小时的黏滞时光。
再来到MASSIMODUTTI店时,阿彩已换好便装。
长发慵懒散开,清爽的翡翠绿袖纱质长裙,搭配双看起来颇柔软的小羊皮白色平底露趾鞋。肩挂KATESPADE印花桃心包。我夸她会穿,她虚着眼说“确实比你有品味些”。我猜也就是从市中心到绕城高速的距离吧。
我领着她往楼上的餐饮区走。
“想吃点啥?”我问。
“你很饿吗?”
“一般吧。其实我最近正想减肥。”
“那就晚些再吃,我现在没胃口。”阿彩从缓慢踱步中停了下来。
“先找个地方喝点什么?”
“别,不想听你倒苦水。”
我确实是抱着倒苦水的想法来找她,结果被她简单直接的拒绝。有种周日上午正睡着浓情缠绵的懒觉,却忘了关掉闹钟,在梦中的关键时刻被吵醒的感觉。
“那你说去哪儿?”我问阿彩。
“带你去个最适合现在的你去的地方。”
“情人酒店?”
换来她的一脚踹。
“失恋俱乐部。”她说。
4.
占地两百余亩的“东郊记忆”是本市几十年前的老工业区,2011年改造成了包豪斯风格的商业区,可理解为本土798。最初叫“东郊音乐公园”,后据坊间传说,因某位新上任的市委领导曾在这里度过中青年奋斗时光,故后来改名为“东郊记忆”。
“失恋俱乐部”就在这里。
仅从外观而言,这就是一座前厂房改造成的三层半独栋物业。
每一层的空间大概有6、7米高,没有招牌,没有明显的标志物,低调不张淹隐在绿化丛中。
装修格调类似私人会所,一楼和二楼半开放式的连成一片,足有千平。隔断极少,分外阔适,但通向三楼的梯道却有玻璃门禁划界。
楼顶露台设置有BBQ和一圈黑白配色的U形皮椅,橘色磨砂装饰板搭建的雨棚下停着架黑得发光的雅马哈R1摩托车。这玩意儿是怎么弄上来的?干嘛放楼顶?我掏出手机拍照片,垮上去,感受那传说中的“天上飞机,地上R1”。为速度而生的凶猛机器,静止亦是一种美。
阿彩领着我回到一楼。
晚八点不到,会所里三三两两来了二十余人,坐在吧台区贪吃蛇一般的长排米白色真皮沙发上聊着天。
不知名的背景音乐从暗处的环绕音响传出,hartbrakr巴拉巴拉的循环歌词唱个不停。
存在感最强的是一对成熟男女。因为出众的身高和赏心悦目的模特身板,叫人没法漠然视。
女人穿双DIOR白色漆皮细跟露趾凉鞋,搭配杏黄连衣裙,将其本就苗条的身材修饰得更显婀娜。长发束起,淡妆精致而宜人,如瓷似玉的胴体向外扩散印记鲜明的香水味。像深褐色的背景墙上开出的几朵暗红玫瑰。沉厚冷艳,不露自张。
男人挺眼熟,外形像极一位经常扮演铁血硬汉的大叔级演员,皮肤泛出阳光下能反光的古铜色,流出的汗都会带着胡椒与肉豆蔻的味道。与发型相比,胡子倒是分外浓密,或特意蓄起,或仅仅只是忽略了刮脸。我回忆片刻,应该是在篮球公园的球场上遇见过。
阿彩领着我四处走动。
室内装饰处不透出简约风,部分区域铺装大块面的原色木地板,部分刷着水泥漆。未做吊顶,管线裸露,统一漆成乳白色。
一些区域用联天接地的竹墙划分,每根竹子之间大约有2~3指宽的间隙,使得被分割的空间相互又有交流。一些区域用清灰砖墙划分,部分墙面还是天津老洋房的那种甩疙瘩工艺。
软装亦承袭了简洁风,陈设半中半洋,家具材质是考究复古的粗棉、实木或质感不俗的真皮,看似朴实然则简奢。
“不,这里是干什么的?”我问阿彩。
“一个教你把心碎调成声模式的地方。”她玄乎乎的回答,领我走进吧台区。“来这里,给你介绍朋友认识。”
我犹如她新养的宠物,经她介绍,和人打招呼,客套寒暄。相较于人,那些中外混搭琳琅满目的酒更吸引我些。
“欢迎,兄弟,我是马力,老喜欢你了。”长相酷似包贝尔的光头男人送我深拥,发送摩尔斯密码般富有韵律的拍我后背。
第一次见面,你喜欢我什么呀?我心里嘀咕,脑袋犯愣。一种违和感适时降临。
随着聊天的深入,我暂且明白了这是个什么地方。
一句话陈述:
失恋的人相互慰藉交友的场所。
是多年前的爆款电视剧《奋斗里的“心碎乌托邦”。
这里每个人都有一段还未走出的旧恋情,每个人都有一肚子自己是全天下最受伤最委屈的苦水,等着和同样经历着失恋痛苦的人一起交流分享。理想效果是彼此搀扶着走出阴影,乃至于在这里收获新的爱情。
我前几天才窝家里看了电影《海扁王2,里面有一群幻想自己是超级英雄的人,建立了名为“正义联盟”的组织,队员们都要向大家讲述为什么要做超级英雄的原因。动漫《一拳超人也有类似的剧情设计。
所以这里也应该有大老爹?谁又是埼玉?
那些浪漫而忧伤的年轻人。
TOOYOUNGTOOSIMPEL。
忽然有所领悟,冰冷又真实。倘若不做修饰的和盘道出,我与阿MAY那猥琐又卑微的“爱情”故事会散发恶臭。
心碎是暂时的鬼迷心窍不甘放弃,欲望才是永恒的金苹果。
我所谓的付出,与高尚关,与功利有关。
我所谓的“失恋”,是美化后的男女关系。撕下那虚幻的面纱,我是买春未遂的嫖客,她是玩仙人跳的色媒。
我想离开这里。
今天的倾诉轮到了马力。他在拉姆,即那位身高1米75,如一颗饱满车厘子的女人暖场下,开始他的表演。
“兄弟,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马力眯缝着眼,笑盈满面的对我说。
我瘪嘴看阿彩,就像穿越沙漠即将沸腾的人看见一大瓶矿泉水。当我急忙打开妄想畅饮时,却发现里面装的满是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