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容
畸种将自己重伤，冷眼注视着终端上生存值暴跌，再带着一身血气自我催眠……
一切，都终于有了合理解释。
顶峰命令道：“重新梳理对安隅观测。”
研究员站在指挥厅中央，声线高亢而颤栗。
“第一，不受感染。强行感染会触发异能，感染加剧过程即是异能成长过程。尚不知有多少种异能可被触发。
“第二，不容获取。只要尝试获取他基因，就会……分解式自爆。
“第三，绝对意志。人类目前已知会损害精神力三种情况——濒死、恐惧、直视混乱，均无法对其造成任何干扰。
“第四，降临状态。在迫近生理极限时，会以难以解释状态苏醒——体能大幅强化，异能成长加快，极度自我，意志与身体都更加强韧。”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遏制着心尖颤栗。
“守序者安隅，暂时分类为空间系能力者，目前觉醒异能：空间折叠、被动引爆。他已经超越了人类目前所有可想象异能上限，但他确实没有、也不可能发生生物畸变，他……仍然是人类！他弱点，也是这具人类之躯。”
有人颤声道：“安隅还好吗？他很久没动过了。”
“生存值已经下降到不足5%了，他伤得好重，还能挺过去吗？”
屏幕上，安隅一动不动地在血泊中呆坐。
那双眼眸中赤色愈烧愈烈，寂静中，一滴泪忽然从眼眶中滚落，落入被紧攥半张脸皮。
“他在哭吗……”大脑研究员怔道：“律在战报里说，他有很强血性，但个人情感非常淡漠。在出发前所有试验室测试中，他也从未真正流过泪。”
准确地说，安隅确实因疼痛和恐惧生理性哭过很多次，但这是第一次真正流露悲伤。
许久，他才缓缓从地上撑起来，晃到床边，把能源核小心揣进口袋。
又走到柜子旁拆了两块压缩饼干，站在原地安静地咀嚼。
他打开作战公频，那里如预料般吵闹翻天。
“警报！全城畸种都在向T区5栋靠拢！”
“畸潮移动速度非常快！我们真不阻止吗？！”
“预计五分钟内，它们都将冲入安隅目前所在大楼！”
“不太对劲，自从真正超畸体死亡，这些畸种生命似乎开始相互关联了！”
“是啊，老子明明杀死了一只，转眼就爬起来，见了鬼了！”
“可能要同时杀死所有畸种，否则它们会无限重生！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热武器呢？主城！热武器到哪里了？！”
黑塔立即接入。
“距离热弹发射还有8分30秒！”
“热弹落点：T区5栋。地面覆盖半径：全城。”
“所有守序者，请在翼组配合下进行高空规避，安全高度：3000米。”
“安隅！羲德准备接应你！请带能源核安全撤离！”
门被推开，羲德大步进来，“你还好吧？跟我走！”
安隅背对他，嚼着饼干踱到窗边。
低保宿舍唯一优点是视野好，站在这儿，能将整座饵城收入眼底。
铁灰色城市废墟中，大片黑压压畸潮从四面八方迅速拢来，一眼望不到尽头，像要蔓延到天际，重续那刚刚消散瘴雾。
将53区夷为平地，确实是最干净处理方法。
但是他不允许。
纵然昔日也非乐园，他亦绝不能容忍这里今时沦为废土。
安隅一把破开窗，染血发在风中鼓动，他垂眸看着已经涌到楼下畸潮，从床上揭过那份饵城日报。
头版头条：《专访首位出身53区军部长官！——凌秋：贫民窟与理想国》。
缺失了照片笑脸报道在空中打着旋飘落。
一声清越冷冽鸣叫划破天际，羲德带着安隅冲上高空。
地面上，大批丧尸畸种正疯狂地挤进那栋建筑，它们为了冲进去，不惜将肢体压缩、折叠，踩踏着彼此争先恐后地涌入。
安隅一手抓着羲德背，神色恢复冷冽，明明已经离那栋楼很远了，但楼影却依旧清晰地映在红瞳之中。
不仅是5栋，周边所有被畸潮殃及建筑都在那对红瞳中浮现，如神明之眼。
高楼开始震颤，随着安隅胸口逐渐剧烈起伏，那些高楼一次次瞬间闪烁到空中，又重重砸回地面！
每一次落地都有大量畸种被抖落，但它们又很快爬了回去，张牙舞爪地追赶末日列车。
闪现高度一次次突破，第四次突闪，足有近百米！
乃至于它跌落时，大量钢筋与碎土块滚落，楼已经濒临瓦解。
羲德突然明白安隅想干什么了，一种惊悚感觉爬上神经，他突然感到背上那个奄奄一息人非常可怕，又非常可敬。
他想做事极度疯狂，绝对超越了贫民窟小喽啰该有认知，甚至超越了远方黑塔中那群人类精英。
“安隅。”羲德轻声道：“百米已经很了不起，但还远不到规避高度，放弃吧。”
安隅伸手抓住羲德肩，过重伤势让那只手冰冷，习惯了高体温羲德被他冰得打了个寒战。
“还没尽力，我还没有用到你。”安隅说着，瞟向羽翼周边窜动火焰。
羲德畸变体征是凤凰金翼。
畸变基因通常在畸变体征器官中浓度最高，透过那些赤金火焰，他看到了翅膀下不属于人类肌骨与血管。
他自言自语似地说道：“资料显示你基因熵有28万，不知道和十目蛙舌谁高……”
羲德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时几乎难以相信自己听到，“不是吧，你还有没有点人性？”
安隅认真答道：“有，但不多。长官说。”
他轻轻触碰着那炙热流火羽翼，轻声道：“我还从来没有接触过鸟类基因，而且你畸变方向是幻想生物，应该会有不错效果……”
羲德沉默了片刻，忽然笑出声，“你这个疯子！”
难怪安隅反常地让他不要走远，原来一直在等着这一刻——或许从他开启第一场狩猎时，他就已经想好了这一步。
秦知律千挑万选，最后竟然监管了这么一个聪明又坏心眼家伙！
但也许正是这种家伙，才够资格俯瞰天梯。
凤凰金翼凶猛地划破云层，羲德眼中跳动着狷傲，“不过，我最喜欢疯子。”
金翼下血管鼓出，安隅抽出短刀划破掌心，又反手挑开了那根血管。
伤口迫近流火，剧烈灼痛让他另一手死死薅住羲德翅膀，羲德嘶了一声，却顾不上劝阻，他正调动自己全部精神去主动感染安隅。
耳机里，黑塔决策员们集体惊慌。
“羲德！你在感染安隅？”
“他疯，你也陪他疯吗？”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53区不重要，安隅才是最宝贵！听懂了吗？”
“他虽然不会畸变，但感染会带来生理伤害，他已经临界了！”
“他快要撑不住了，羲德！停下！”
安隅自动屏蔽掉那些声音，“克制住自己欲.望，不要尝试获取我基因。”
“我在努力抵抗，我现在大致能理解那些馋虫了。”羲德咬牙切齿，“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知不知道自己真很诱人。
安隅轻叹一声，“这就是问题了，已经走到这一步，我却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
攥着翅膀手越来越紧，羲德第一次在疼痛中感到兴奋，但终端越来越刺耳生命报警又让他也不免有些担忧，正要喊安隅名字，忽然听到一声巨响——
地面上，整个低保区数十栋高楼突然消失，下一瞬，直接闪烁至高空。
耳机里搏颤声汇报道：“长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低保区突然出现在高空，高度1050米！”
这一次，那些大楼悬浮在那个高度静止住了，没有下降。
但羲德感到安隅已经浑身紧绷，竭尽全力，却也只能让那片区域停留在那个高度而已。
报警声撕心裂肺，持续感染使得安隅生存值从5%又迅速下降到3%。
“安隅。”羲德遗憾道：“规避热弹纵向高度要3000米，你尽力了，你……嘶！”
安隅另一手执刀，竟生生地将那根血管剥出一截，粗暴地从他翼上扯出，反手插入自己胸口。
生存值2%！
鲜血淋淋漓漓地滴落在羲德背上，他在巨大惊悚中竟然察觉不到痛，颤声道：“安隅……住手！你撑
不住，你……”
安隅聚精会神地注视着空中楼影，那对浓郁红瞳中，低保区楼群再次从高空突然消失，瞬息后出现在更高处。
“长官！”搏颤抖道：“高度1400米——”
又一闪！
“1500——”
“黑塔通告。热弹将在30秒钟后发射，预计36秒抵达，请守序者注意规避。”
“1600——”
“1800！”
1%！
羲德背上猛地一沉，安隅已经撑不住，双膝跪在他背上才堪堪撑起上身。
血色正从那本就苍白脸上迅速消失，唯有那双红瞳燃烧着疯狂。
他稳住身体后，又一次，将匕首伸向了羲德另一只金翼。
“安隅——”羲德眼眶温热，“人命可贵，但跟53区人命相比，你对人类价值更大！收手吧！”
安隅耳机里频道不断跳转，上峰、研究员、守序者……认识不认识，都在疯狂接进来劝阻他。
“安隅大人，不知道您在干什么，但请您收手吧！”
“不要为了一座饵城牺牲自己！53区不值得！”
“这座饵城已经没有几个人类了！”
“这是一座空城！是一座空城啊！”
蒋枭虚弱声音在一片嘈杂中显得格外真切，“请您活下去……不要做傻事。”
安隅在剥出羲德第二根血管前，从耳朵里扯下那片薄膜耳机扔了。
吵得要死。
这群人凭什么觉得可以左右他决定。
他竖刀于眼前，刀刃映入红瞳，从中切断高空悬立楼影。
落刃之时，一阵清冷风忽然吹过，一只手从身后圈住了他腰。
有一刹那，安隅几乎下意识地想要将刀直接捅向身后。
但他很快便醒了过来——因为他身体已经记住了被手套摩挲感觉。
秦知律临时获取了搏基因，振着一对漆黑宽阔羽翼，立于高空。
肃杀之气盖过了羲德一身流火。
他将安隅搂在怀里，目光触及安隅胸前淋漓鲜血，皱眉。
“状态觉醒，不把长官放在眼里也就算了，从哪学阳奉阴违？”他低声责备，“我有没有说过，让你等我？”
安隅凝视着高空中楼群：“放开我。”
切断和羲德联系，再加上迅速流失体力，让他失去了对那片空间掌控。
低保区正在重力作用下迅速下降，且降速越来越快。
“距离热弹落地还有最后10秒！”
“所有守序者注意规避！”
“律！立即带安隅撤离！”
秦知律也扔了耳机。
“我说过，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他语气沉静，“也说过，你需要是我，只能是我。”
安隅察觉那个说话声离他越来越近，直到温热气息喷在颈侧。
黑翼扇动空气，在庞大气流振动中，那只手将他腰揽得更紧了。
“专注。你可以做到。”
“有我在，你想做什么都能做到。”
秦知律轻轻侧过头，挑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块没有旧伤位置，将牙齿抵在安隅颈侧。
安隅忽然一怔。
秦知律确实只是个人类。
正因如此，他常常下意识地会忘记，秦知律才是目前人类已知基因熵最高、最混乱存在。
“5！”
颈侧皮肤被牙齿割开，一丝轻微痛楚弥漫。
被感染了那么多次，这却是最温柔一次。
巨大呼啸声自安隅意识深处而起，席卷之处，是前所未有磅礴和安宁。
他尚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已经快要落地低保区倏然消失了，而后冲破所有人视线，出现在规避高度之上！
“4！”
空中守序者几乎看呆了，惊慌地临时下调高度防止误伤，但还没来得及就位，低保区再次一闪——高度6000米之上，远离了全部楼宇和人群，让他们仰望都吃力。
“3！”
最后一闪！
万米高空。
那个陪伴
了安隅十年地方，终于和53区彻底分离。
安隅扬起头，红瞳中映照着高处灰黑断壁残垣，和楼影里满载畸种。
没有等来倒计时结束，热弹在万米之上，与空中低保区轰然相撞！
一朵白亮蘑菇云在高空炸裂，升腾，又消散。
世界在巨大声浪和火光中归于死寂，所有错乱生命在那一刻消失殆尽，瘴雾消散，只剩下天际刺眼光和热浪。
以及秦知律揽在安隅腰上，那只手。
终端生存判定停在了1%，或许是秦知律创造伤口太小，他感染竟然没让安隅生存值继续下降。
那种状态悄无声息地离开，他心像是突然被挖空一块，陷入巨大空茫。
他低下头，看着地面上小小饵城。
53区终于回归了往日样子，只是从前低保区已彻底消失，只留下一块光秃土地。
他终于把53区还给了凌秋，也终于亲手埋葬了这里。
埋葬了这个丑陋，苟且，绝望。
这个给了他哥哥，陪伴他懵懂生长，又注定从他生命中剥离。
贫民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