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大侄子明事理,”楚鹏赞许地看着李不同道,“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孩子,你爸妈出事真和我没关系!”
“和我有关系……”李不同干了摇头道,“我十六岁爸妈就送我到加拿大念高中,当时我年轻,不懂事,每年都得花家里几十万。我爸妈出事时候开的破车都十多年了,也舍不得换辆新的……”
张欲出起身,绕过刘必一,给李不同倒了杯五粮液,用力拍了拍李不同的肩头。
“当时天宇两口子出事,不同坐飞机从加拿大赶了回来。”刘必一叹息道,“到家的时候,他妈已经就不在了。可他爸熬了一年多才走……437天,一个二十岁的孩子,没日没夜地守着一个只有眼珠能动的人……”
张欲出看了一眼穿着粗陋连体服的李不同,想起了那个黑色屋子里,白色桌子上的四瓶腐乳……
夜幕降临,星河璀璨,风月边。
餐桌的中间部分像导弹发射井般开启,里面缓缓升起了一颗硕大的龙珠。那是一只直径一米多的球形圆灯,泛着莹润饱满的光。
“老爷子,”张欲出对刘必一道,“你说咱家这道葱烧做的怎么样?”
刘必一闻言愣住,半天才弄明白:葱烧海参的盘子里只剩了葱。
西门笗笗正把最后一根海参夹给李不同。李不同面前的布碟里,海参堆成了小山。
“这是辽参,很补的。他太瘦,养肥点儿好招生。多勾人儿呀……”西门笗笗的笑容真的喜人。
张欲出哈哈大笑。刘必一也嘴角上扬。
“咱家总管还是个吃货。”张欲出调侃道。“来,评价一下这道菜。”他说着指了指刚上桌的九转大肠。他是在调节气氛。
“是鲁菜的九转大肠。”西门笗笗说着夹了一块,塞到嘴里猛嚼。
“这道菜出自以前山东济南的九华楼,”不甘寂寞的楚鹏评价道,“本来是叫红烧大肠,因为九华楼的杜老板喜欢九这个字,就改名九转大肠。”
“还是当官的见多吃广啊。”刘必一讥讽。
“兄弟你知不知道这道菜?”张欲出打岔,冲李不同道。
“这就是红烧大肠,本来没什么特别的……”李不同作答,张欲出略显失望。
“可是大哥这南北楼的九转大肠,做法可不多见。”李不同恭维道。张欲出的眼睛一亮。
“跟一般九转大肠的做法不同的,”李不同继续评价,“这是把章丘的大葱外边套了两层大肠,腌制后红烧。咱三海市很难找出第二家。”
张欲出愣住了。又想起了李不同桌上的那四瓶腐乳。
正如李不同所言,南北楼采用的这种九转大肠烧制方法,不说失传也算罕见。普通人听都没听说过。
“楚局长,我敬您杯酒。”李不同端杯冲向楚鹏道,“我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叫您楚叔叔吧。”
“哎哟,哎哟……”楚鹏忙不迭起身,双手端杯,竟一时有些乱了方寸。
刘必一想要发作,却被张欲出的眼神制止了。
“楚叔叔,”干完一杯酒的李不同坐回座位上道,“张总出面说和,那咱以后就好好处。咱两家争斗只不过是为了生源。其实我爸被调到外县的事儿,要是没有楚叔叔帮忙,他都可能被开除公职。”
“就是这么回事儿啊!”楚鹏拍着桌子挑起大拇指,“好孩子!有胸怀!”
张欲出向李不同投出了极其欣赏的目光。
刘必一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肺都快气炸了。
“说实话,我们学校规模大。”李不同继续道,“咱们再斗下去,天羽学校的损失更大。咱以后就别互相拆台了。大伙都多赚点钱是真的。”
“说得好!我也是这意思!”楚鹏向李不同端杯敬酒。
螃蟹上了桌,是六七两重的河蟹。红彤彤的蟹盖让人食指大动。
“这是我让人从扬州空运过来的,下午才到。”张欲出指着螃蟹介绍。
“六月黄。”李不同叫出了河蟹的具体称谓,“现在吃,有点早。可咱南北楼能弄来这么大的,实在难得!”
看着李不同用“蟹八件”熟练地拆蟹,张欲出断定李不同至少是个地地道道的吃货。
他不自觉地又想起了:黑屋子,白桌子,桌上摆着四瓶腐乳……
城市的夜,灯火阑珊,很容易让人忽视了清冷的月色。但你如果仰起头,透过喧嚣与繁华,便可寻见月的孤单。亿万年前,她就在那里了。
李不同和西门笗笗并肩走在城市的街头,路人稀少。
晚宴结束后,他们说要步行回家,没人阻拦。
李不同的手里拎着喝剩的半瓶酒,西门笗笗的左手掐着一只螃蟹。
“别喝了啊。”西门笗笗劝道,“吃个螃蟹压压酒。”
刚才在饭桌上,李不同喝了有七八两五粮液,醉态已现。现在还不停地往嘴里灌酒,脚步都有些踉跄。
“笗笗你咋不爱叫我校长?”李不同发问。
“我比你大,你咋不叫我姐姐?”西门笗笗反问。她的嘴又抿成了一字,眼睛变成了月牙。
“笗笗我跟你说个事儿……”李不同的手抚上了西门笗笗的大碗头。醉态中,是难掩的爱怜。
昏暗中,漂浮起女孩已久的期待……
“我爸没我妈的福分,他在床上躺了一年多才走……”李不同的神情淡漠,语音平缓:
“头一个月,我整个人都是木的,还盼着他能好起来……
第二个月,我知道他连说句话的可能都没有了,我整天哭得像个SB……
第三个月,我跑了,突然就从他身边跑了,跑到火车站,想着去哪儿都行,只是要离开。排队买票的时候,我又跑了回去……
第四个月,我买了根儿绳子,想把他绑到背上一起跳楼,可是没那个胆儿……
第五个月,钱没了。我四处借债,舍不得给他拔管儿。干爹把他的棺材本儿都给了我……
半年以后,我认命了,天天给他念书,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见。从文学读到哲学,从哲学读到佛经。其实,我也是读给自己听……”
……
“笗笗你可别真看上我啊!”李不同呵呵傻笑,又灌了一大口酒道,“我的这里,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心,“都坏掉了……”
“就是传说中的缺根弦儿?还有缺心眼儿?”西门笗笗一拳击中李不同的屁股,“老气横秋,傻了吧唧。”
一辆越野摩托呼啸而过,劲风扫得落叶狂舞。吓了李不同一跳。
“该死的老陆!”李不同指着远去的机车大骂。
“不是陆凡。”西门笗笗叹气,“不是杜卡迪。”
“笗笗你知不知道,楚鹏他们学校负责招生的那个人是谁?”喝多了的李不同思维奔逸。
“那人叫方细柳。”西门笗笗秒答,“名字好,能力也强。”
“让他给你做副手怎么样?”李不同笑着问。
“你要能把他挖来,我当他副手都愿意。”西门笗笗认真道。
李不同想了想,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打开了免提,开口竟是一串流利的英文:“Isthrnhpfrthsn?(寡妇的儿子没人管吗?)”
“Thastrasngr!(石匠梅森表示不同意!)”电话里传出了一个清朗的男声,“哥,我一个人在家。”
“细柳,”李不同笑道,“笗笗说要给你当副手!”
西门笗笗惊呆了。
和李不同通话的是方细柳疑!他们竟拿共济会的暗语作暗号,确定说话是否方便。
“笗姐这么高抬我?”方细柳朗声道,“她那记性,谁比得了?”
“细柳你去楚鹏那边儿几年了?”李不同问。
“两年零七个月。”方细柳答。
“现在能带多少人过来?”李不同又问。
“学生的话,到不了一百,”方细柳作答,“老师能有六七个。”
“呦吼!”李不同轻呼一声,
“细柳,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