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仙姑过来的那天,她一把推开我家堂屋的门,从门头上滚下两枚钢蹦,一个五分,一个二分,六仙姑虔诚地捡起钢镚,放在桌上,并点燃了两根蜡烛,上了一炷香,打了个哈欠,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
“天灵灵地灵灵,各位神仙听我言,只要把成子的大病全治好,答应什么我都行……咪里咪里……”
六仙姑闭着眼,一会儿便浑身颤抖,预示着神已经附体。她在我身上好一顿掐,真疼啊。然后她把香灰放在碗里,倒上水,让母亲灌到我的嘴里,我力张嘴,吐了一半喝了一半,吐出来的水淌到我的耳朵眼里,痒痒的。母亲战战兢兢地问:
“仙姑,这孩子怎么总是看见狐仙呢?”
六仙姑闭着眼睛说:“别急,让我来算算……嗯……没事,这孩子命硬着呢,他是财神跟前的童子投胎,狐仙是来看仙童了,这七分钱,你们家不能花,上面沾着狐仙气,明天要供起来。”
“嗯嗯。”母亲连声应着。
六仙姑画了一张符,对母亲说:“成子他妈,你45岁怀上他,他出生那天,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天上有一片红云不停地翻滚了两个时辰,我问过老辈的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天象,西北风刮的,哎呦喂,那个大吆,搅下来的雪花,有拳头那么大,吓人!那年的冬天,都快把人的耳朵冻掉了,屋檐下的冰哝啷都拖到了地。他吃奶吃到四岁,五岁前不说话,我们都以为他是哑巴,后来一开口说话,说的全是大人话,对吧?你想想看,他能是一般的人吗?一般的人能这样吗?他是贵人!贵人的命中注定有劫,这就是他命中的一难,过了这个坎子,就没事了。今天子时,你把这张符贴在他的肚脐眼上,肯定就平安事了。”
父母对六仙姑千恩万谢,家里实在拿不出钱了,母亲给六仙姑四尺布票,六仙姑假意地推辞一番,还是收下了。
六仙姑看完病,我仍然持续地发高烧,让父母感到绝望。父亲哧溜哧溜地抽着旱烟,对母亲说:
“成子妈,成子还烫吗?”
“烫!”
“唉,成子的命,可能保不住了,六仙姑请的神都镇不住,这还有个好?不是我们不要他,看来,是神仙要带他走,留不住啊!”
母亲吞吞吐吐地说:“别……别说丧气话,要不……要么跟亲戚借点钱,到公社医院去瞧瞧看?”
“你到哪一家能借到钱呢?肚子都填不饱,就是能借到几毛钱,够看病的吗?”
母亲反问:“你这话说的,那我们就瞪着眼,看着船慢慢地往下沉?!”
父亲磕了磕烟灰,说了句:“看他的命了。”
当天晚上,父亲抓来一把黑乎乎的东西敷在我的脚上,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从灶膛里抓来的草木灰,第二天,他还爬上村头的老柳树,从树上摘下几个陈年的马蜂窝,又到芦苇地找到几个水蛇蜕掉的蛇皮,熬成汤当药让我喝下去,说是以毒攻毒。母亲用热水一遍遍地给我擦洗全身。
坚持了十多天后,我真的退烧了,脚也消肿了,家里灶膛的草木灰有的是,父亲不停地敷,不停的换,似乎感到很有成就感。
一个多月以后,我的脚奇迹般的好了,父母用他们自己的办法把我从死神的手里夺了回来。六仙姑对我母亲说:
“成子妈,我看你瘦得都脱相了,孩子的一劫,也是你的一难,这都是你们母子的命啊!”
“是的呐,仙姑啊,不容易啊,不认命还能怎的?!”母亲应着。
“怎么样?我说得不吧,这孩子,你看他的面相,啊,眼睛大,鼻子大,右耳朵上还有颗青痣,叫什么知道吧?叫青云痣,这就是命大命硬,死不掉的,成子妈,我说着,你听着,你们家这几个孩子,将来只有他能做官,做官!知道不?因为他是财神跟前的童子,好好照应,慢慢养吧!养大了好享福……”六仙姑说得唾沫横飞。
“做什么官哪?祖宗八代没有一个做官的,只求菩萨保佑他平平安安就行了。”
“我先说后应,只要他右耳朵上那颗青云痣不退,想不做官都难!”
“我能等到那一天吗?”
“能啊,我说能,就能!!”
母亲满足地苦笑着,陷入沉思。我摸了摸我的右耳朵,感觉有点烫。掐了一下,好疼。
隔天,我去找关长秋玩,发现他面色苍白,精打采。我问:
“长秋,你也病了?还没好?”
“嗯,就怪狗日的‘老狂子’,被‘老狂子’追的那天,我向西跑,‘老狂子’也向西追,我扔掉了镰刀、柳条筐,狗日的‘老狂子’还是追,我跨过河沟往河堤上爬,‘老狂子’对准我的后脑勺就是一棍子,我倒在了地上,想爬,可我爬不起来,一模鼻子和嘴,全是血。‘老狂子’看我一眼,走了,便走还边骂:‘妈来个×的杀千刀,看谁再敢来柴田。’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父亲背着我去了五趟村医疗室,才看好病。狗日的‘老狂子’,不得好死!永远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