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在为了一些琐事生着气，又庆幸着将来还有未来。</p></p>
时光很漫长，可以执手面对，不过须臾，一切就破碎了。</p></p>
“如卿……罢了。你没有能力对抗这一切的。”凤槿萱寥落地说着，“我早就告诉过你，你什么都不懂。你保护不了我的。”</p></p>
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绝对的天下大义。</p></p>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美好。</p></p>
自小出声就衔着金勺的人，锦衣玉食的少年，怎么能够面对这一切。</p></p>
你可以继续做梦，但是我却没有办法继续醉生梦死下去了。</p></p>
“回去吧，不要自取其辱。”凤槿萱道。</p></p>
白如卿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看着凤槿萱。</p></p>
凤槿萱微微一笑，做出开心的模样。</p></p>
“我走了，你以后与清窈郡主，好好过吧。”她扭头，跟着宫嬷嬷退了下去。</p></p>
一夕之间，最好的兄弟死了，最爱的人也背叛了他。</p></p>
白如卿看着凤槿萱的背影，只觉得曾经鲜衣怒马，意气风流的少年岁月，跟着她一去不复返了。</p></p>
凤槿萱在东宫择一宫室住下。</p></p>
据说，这是当初准太子妃杨樱环曾经的住所。</p></p>
宫中布置华丽奢侈，因为已经暮秋将入冬，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皮草毯子，深没入脚踝。</p></p>
皇后娘娘不过一会儿已经走了进来。</p></p>
“他走了？”凤槿萱对这位皇后谈不上任何尊敬，淡淡地问着。</p></p>
皇后轻轻点了一下头：“那张人皮面具在大理寺，已经派人去取了，你先去沐浴，一会儿变装，陪我见陛下。”</p></p>
“是。”凤槿萱道。</p></p>
“你倒是识时务。”</p></p>
凤槿萱笑了起来。</p></p>
她但若有一点可以，就不会这般轻易妥协。</p></p>
甚至凤国公还在京中，她都敢说一声不。</p></p>
可是现在，没有任何可能。</p></p>
白如卿没有任何能力，甚至出入宫闱，都是依靠着太子殿下的恩宠。</p></p>
皇后只是看了看她，便走了出去。</p></p>
凤槿萱随着婢女道了浴池。</p></p>
汉白玉的小小的瑶池，被做成一朵盛放的牡丹模样，其中汩汩而出温暖的甘泉。</p></p>
凤槿萱解开了大毛披风，一件件将衣裳脱了下来随手扔在地上，然后整个人踏入了温泉之中，举了一把清水撂在面上。</p></p>
带着硫磺气味的温泉水滑过肌肤。</p></p>
她静静躺在那里，慢慢想着事情。</p></p>
首当其冲的，是太子殿下。</p></p>
她试想了千万种情况，却万万没有想到，那瓶子中的水，非但不是解药，而是要人性命的毒药。</p></p>
她仿佛听到了国师在她耳边说：“你以为你很重要？我真的要费尽心思对付你？不过是一只虫子罢了，我说掐死就掐死了。你又怎么能比得过这江山天下，这万里河山？”</p></p>
凤槿萱轻轻咬了唇片。</p></p>
手指慢慢滑过腹部，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婴孩。</p></p>
都是她的错。</p></p>
她应该远离了这宫禁是非，远走他乡，一个人将孩子慢慢养大。</p></p>
是她太贪心了，以为可以两全，以为孩子会有一个父亲。</p></p>
贵公子？</p></p>
谁能一辈子做一个意气飞扬的贵公子？</p></p>
贵公子总有一天要迈入仕途，总有一天要面对妻妾成群，官场应酬。</p></p>
而她还幼稚着要求着一生一世一双人，要求着这个时代根本不可能的爱情。</p></p>
她忽然哭了出来。</p></p>
“你哭什么？”慕容血嫣似乎被吵醒了，“你若想走，就奋力一搏，逃出去。你又没有被捆住手脚，你要走，她们还拦得住你不成？”</p></p>
凤槿萱摇摇头：“走，能去哪里？逃跑能逃到多远。你以为我能翻过喜马拉雅山脉，跑到印度去么？”</p></p>
“那是哪里？”</p></p>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后娘娘若想，天涯海角都能被她翻出来。我只有这么一双腿，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我不想让他和我一起受罪。”</p></p>
“可是天涯很远，我不信她能一直追着你。”慕容血嫣道。</p></p>
“别天真了。我走不出去的，或者，在我走出去之前，我的孩子就落地了。如今皇后娘娘已经认定了他是皇太孙。我是杨双成。我能怎样？带着皇太孙出逃？这个主意，亏得你能够想的出来。”凤槿萱吐了口气，又捧了一把温泉水，洗了洗脸，脸上重新燃起了希望。</p></p>
“我已经决定了，留下来。最糟糕也不过就是现在的情况了，我的孩子总会有一个未来。我不希望他成为第二个慕陵，被狼抚养长大，茹毛饮血！我要他成长为一个受人尊敬，受人爱戴的人，一生无忧。”</p></p>
“为了孩子……”慕容血嫣道，“我若是你，这个孩子不会要。如果没有了孩子，我就对皇后没有用了。我活着不是为了白如卿、英亲王、他们任何人活着。”</p></p>
“我不是你，我期待着这个孩子……”凤槿萱道，“难不成你要抢走这个身体，那就杀了我吧。眼不见为净，让我去投胎吧。这是唯一让我放弃继续努力下去的理由。”</p></p>
“你想得美……这个世界，我已经厌倦了。我去睡了，有事儿叫我。”慕容血嫣逃也似的跑了。</p></p>
凤槿萱洗浴罢了，走出浴室，一眼就看到了放在大殿正中的那一张香案，还有坐在香案后已经僵住了的梁医正。</p></p>
凤槿萱彼时身上只裹了一件纱衣。</p></p>
凤槿萱有点薄怒，却并未发作，想了想，反而一笑，走了过去。</p></p>
“你怎么来了。”</p></p>
梁医正打开了放在香案上的木匣。</p></p>
凤槿萱看到木匣之中的那张人皮，眼眸微微深了一些。</p></p>
“皇后娘娘命微臣给太子妃送来。”</p></p>
“太子妃……一个没有上玉碟的女人，谈什么太子妃。”</p></p>
“还有一件事情，我想你应该会感兴趣。”梁医正目不斜视看着桌案。</p></p>
“什么。”</p></p>
“太子失踪了。”</p></p>
凤槿萱微微窒息。</p></p>
“我现在还搞不明白，那个眼泪到底是真的假的。”</p></p>
梁医正不敢抬眼看她。</p></p>
“若是真的，太子现在应该已经痊愈了，而不是失踪了。”梁医正道。</p></p>
“我方才想了，国师大可不必多此一举，杀害了太子。毕竟没有解药的太子是必然死的。而下令让薛姑娘下毒，只会白搭了薛姑娘这枚棋子。”凤槿萱缓缓道。</p></p>
“解药若是真的，你的心就价值连城。”</p></p>
凤槿萱瑟缩了一下。</p></p>
她看到了梁医正用看着药材的眼神，看着她的胸。</p></p>
原本就因为被看了个精光觉得十分着恼，现在更是义愤填膺。</p></p>
她气得发狂，这般不客气的眼神，这般不客气的话语。</p></p>
她忽然一笑，趴在了桌案上，伸出一根手指，挑了一下梁医正的下巴，笑容迷人，好像隔着一层薄薄的雾气。</p></p>
轻轻氤氲染开了一片绯色。</p></p>
“梁大人，你为了我身中蛊毒，我对您的话自然是可以相信的。”凤槿萱笑道。</p></p>
“为了你？”似乎有些意外，这几个字儿被狠狠咬出来，又嘲笑一般地说道，“连我都不知道我能为了你，做下这样。大概是不愿意见到慕容家绝后吧。”</p></p>
“是非阁人那么多，慕容家是不会绝后的。”凤槿萱道。</p></p>
“是非阁？不过是当初慕容家的婢妾、奴婢们罢了，卖入教坊，你还真拿她们当血脉亲人了？”缓缓摇头，“她们说你是假的慕容血嫣，我第一次有点相信了。”</p></p>
凤槿萱无言片刻，慢慢将这个讯息消化了。</p></p>
“话已经带到，微臣便告辞了，太子妃好自为之。”</p></p>
梁医正退了出去。</p></p>
凤槿萱看着桌案上锦盒中那面人皮面具，手脚发寒。</p></p>
过了片刻，她吐出一口气，将面上的面具摘了下来。</p></p>
空旷的宫殿，让人心悸的寒凉。</p></p>
她重新戴上了杨双成的面具，然后走到了镜子前，看着镜中人。</p></p>
一张一张陌生而美丽的女人的脸，却没有一张是她真实的面貌。</p></p>
因为那些面具，她的心都有些迷失了呢。</p></p>
只知道要好好活着，努力活着。</p></p>
一开始是为了白如卿，现在是为了腹中的孩子。</p></p>
现在忽然无边无际的疲倦袭来。</p></p>
原来，是非阁那些人与她无干啊。</p></p>
本就无干，一切不过是她的错觉罢了。为了救她们，她甚至离开了自己的丈夫……</p></p>
“太子妃？！”一个宫女走了进来，看到镜中人，吓了一跳。</p></p>
太子妃不是已经化为了一滩腐骨了么？</p></p>
那么这个女人是谁？</p></p>
“让我看看，你带来了什么？”凤槿萱扭过头，她身上披着轻纱，顶着一张美丽的脸，慢慢走向了那个宫女。</p></p>
小宫女捧着一个食案。</p></p>
“是……燕窝粥，给杨姑娘补身子的燕窝粥。”</p></p>
“很好。放下你出去吧。”</p></p>
小宫女忽然明白为什么宫嬷嬷让她唤这个女人杨姑姑了。</p></p>
她只觉得害怕，十分害怕。</p></p>
在深宫内地，乱嚼舌根，背后议论主子，是一个死罪。</p></p>
她不敢。</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