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垂下眼，看着妆扮的一身金玉的小姑娘周周正正跪在地上，日头过于毒烈，汗水湿了脂粉，好像一块儿混了色的瓦砚。</p></p>
凤槿萱眼睛一瞬不瞬盯在槿萱的脸庞上。手中的青瓷冰纹杯几乎被捏碎。</p></p>
过了晌午，温良媛终于顶不住，昏了过去。</p></p>
凤槿萱让红玉把她抱进自己房里先歇息，丫鬟们取了冰来敷在她红通通的额头上。凤槿萱冷着脸，看着她慢慢转动眼珠子。</p></p>
“你枕头旁边就放着十八般武器，丫头，你倒是想给姐姐怎么个死法。”</p></p>
温良媛依然是那么一张清汤挂面的小脸，躺在那里，眸中清光浮动，嘴唇轻轻颤着。</p></p>
凤槿萱叹了口气，让红玉端来了盆子，亲手绞了帕子，将她花了的小脸擦干净：“是妖宫中照顾你不周全，才让你沦落到这种地方挣扎求生。”</p></p>
温良媛挣扎着坐了起来，将头埋进了凤槿萱的怀里。</p></p>
“你现在如何想的？晚上给姐姐一刀？和那些蠢货一样做这魁首，你以为做了魁首她们就能放过你么？”</p></p>
温良媛埋首在凤槿萱怀中不说话。</p></p>
凤槿萱忽然觉得刻骨的寒。她将温良媛一把推开。</p></p>
温家祖坟的地儿是不是风水不大好，家破人亡不说，连着骨肉相残，姐妹夺嫁，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别人家千百年都遇不到的事儿。</p></p>
她一声冷哼，嘴角忽然绽放出一个妖娆至极的笑容。</p></p>
忍把浮名抛？你们可晓得抛干净了是什么样子？</p></p>
算起来，距离她画像，今天是第四天了吧，皇上要春猎了呢。昨儿出发拔营，也不知道今天行到哪里了，她赶不赶得上那么一场热闹。</p></p>
“槿萱，我不需要你告诉我了。”凤槿萱说出口的话有些轻飘飘，她揉着额角，和这帮其心可诛的人们玩腻了，是该有个结果的时候了。</p></p>
“红玉，将整个院子里的婢仆都杀干净，一个活口也不要留下。”凤槿萱浅声。</p></p>
红玉微微垂头。</p></p>
落月见过红玉那个脱出地狱的恶鬼是怎么杀人的，听到这句话，脚一软，坐在地上。</p></p>
凤槿萱将温良媛扶着躺下，起身。</p></p>
温良媛忽然紧紧抓住了凤槿萱的画帛：“阿姊……”</p></p>
“我说，我不想听你会不会那么做了。”</p></p>
温良媛，那个清浅纯澈的妹妹，也不过只是一个表象罢了。皮骨下深藏的那个人，她并不认识。</p></p>
整个华贵的院子一时血流成河，宛若人间地狱。</p></p>
两个厢房，共四十名婢仆倒在血泊中，其中一个临死前，匍匐到凤槿萱脚边：“殿下，殿下饶命……”</p></p>
“呵，”凤槿萱闭着眼睛悠闲地坐在窗户边喝茶，傍晚的霞光勾勒出她的眉眼轮廓，空明冷定。</p></p>
“原来，你们都晓得我的身份，不知道谁借了你们胆子，敢这般游戏于我。”垂下眼帘，“你的命，你主子都不要了，求我有什么用。”</p></p>
一声凄绝的喊叫。</p></p>
夕阳残照，遍地尸骨。</p></p>
院中的花朵反而更添了妩媚姿色。</p></p>
门被重重推开。红玉感觉到了重重的威压迎面袭来，她的身体竟然有些控制不住地抖动。</p></p>
那人绕过屏风，看着对镜自照得凤槿萱。</p></p>
“凤儿，这么许久不见，你想我不曾？”君莫邪的笑容俊美无俦。</p></p>
“不知道妖神大人摆出这么大阵仗，有何讨教？”凤槿萱取了一把攒花玉梳，轻轻拢着长发。</p></p>
“只是想要一枚新的棋子而已，可惜，凡俗女子没有一个抵得过温姑娘的。”</p></p>
发梳重新搁在桌案上，她不假思索：“对付蓝子棋？”</p></p>
“嗯。”</p></p>
“如何算作取胜？”她可清晰地记得他们那夜在她闺房中的交锋。</p></p>
“得天下。”</p></p>
“国师想要坐那御座之位，是有些艰难。”</p></p>
“所以我需要一个慧绝天下的女子，能助我一臂之力。”</p></p>
凤槿萱一阵沉默，这顶高帽子，她戴的有些忐忑。</p></p>
不过对付了七八个年纪尚幼的女孩子罢了，比起宫廷里一朵朵心计绝顶的女子差的远了去了，又有红玉那样一个得力臂膀，她除非蠢如猪，自己非要上去撸了膀子和七八个女孩儿掐架，否则就是妥妥的赢。</p></p>
琴棋书画诗酒茶样样精通的女子也是海了去了，如今世家大儒里出了名儿的名媛，哪个不懂？论诗词歌赋，梁清廖就有那咏絮之才，且听闻如今还待字闺中，论医术，杏林名门的白薇大家都认识，论女红裁衣，纤巧坊的女师傅们看到凤槿萱做的衣裳八成要不顾闺仪笑出来，又不是京城里摆摊卖烧饼家养出的小姑娘，当今的女子，谁没有个两把刷子？她书读得庞杂，都只是占了个略懂而已，若说精通——也只有那信手拈来的世家族谱典籍。</p></p>
凤槿萱有些拿不准君莫邪这条老狐狸是不是知道她带了红玉这么一个大杀器，故意言辞损她，若是那样——这君莫邪，实在不厚道。</p></p>
凤槿萱默默喝了口茶汤，稳了稳心神：“拜您所赐，我与我妹妹险些骨肉相残，君莫邪，你如此作恶，不怕这一院子冤魂扰得你不得安宁？”</p></p>
“凤儿可愿助我一臂之力？”</p></p>
她小名是蕊凤不错，不过君莫邪一句句半带嘲笑的凤儿，让她心中比听了那句“慧绝天下”更为忐忑，如坐针毡。</p></p>
扶案而起：“我若将蓝子棋握在手中，你便能得这江山？”</p></p>
图谋不轨的话顺嘴就说了出来，凤槿萱平日不是这么一个大逆不道的人，就算发了狠了，也不曾拿江山社稷开玩笑，果然近墨者黑，而君莫邪，就是一块儿茅坑里的石头。</p></p>
好在她已经家业飘零，父亲尸骨无踪，弟弟有那牢狱之灾，妹妹更是被君莫邪那块儿破石头折腾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她就番话某天真的传入了皇上耳中，也落不到满门抄斩。</p></p>
“我应了你又如何？”扯唇一笑，“咱们虽然缘由不同，却都是冲了蓝子棋去，不过殊途同归罢了，我借你的势，你借了我如今的位置，两全其美，岂不好。”</p></p>
“你的妹妹和你身上都中了我的蛊毒。”</p></p>
凤槿萱眉梢眼角不动：“嗯。”</p></p>
“若你按照我说的做得好，你和她的性命，我都可以留下。”</p></p>
凤槿萱灿然一笑，如前两日那般，忽然觉得困意袭来。</p></p>
她原是料错了，这说让睡就让睡的本事，却非是饭食里下了药，而是因为那蛊虫，今天中午，面对满盘珍馐，她白挨了一场饿。</p></p>
她从第一天来，身上就被下了蛊。</p></p>
再次睡醒的时候，已经躺在了那一边儿漏风用屏风和挂幔挡着的床上，头痛欲裂。</p></p>
凤槿萱吃了茶，听琳琅絮絮叨叨地说着：“小姐不知道，英亲王妃亲自将您送来的，说是想念您，把您接到府里住了两日，可我们看着都觉得不像那么回事，卫老夫人差点和送人来的人打起来。人怎么可能睡得那么死？我们还以为英亲王妃把您毒死了送了尸首回来呢。还有槿萱小姐，好几天都不见人了，卫老爷还以为最近京城里的采花大盗把槿萱小姐偷了呢。小姐，你到底去哪里了啊，红玉说是去找您，现在还没回来。”</p></p>
“琳琅……”凤槿萱眨巴着眼睛，“你说，咱们去抢了皇子来做新郎官儿好不好？”</p></p>
琳琅手一抖，一碗茶差点扣在凤槿萱裙子上。</p></p>
“我这两天遇到了个小姑娘，她问我为什么嫁不出去……”</p></p>
正说着，就听到院子里闹腾起来，是判作了“逃婢”的红玉，拽着个小丫鬟回来了。</p></p>
众人只道丫鬟逃了就逃了，没想到不仅自己回来了，还拐了个回来，都在看新奇。</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