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若是换了旁人,梁宝月是真没法就这样放任对方就这么大喇喇地进小姑娘单人病房。
何况是个男人。
但这位,刚刚是救了人的,曾董也当面感谢了——
不一样的。
思虑到这些,梁宝月没有拦。
……
戴着呼吸机,插着输液针,病房的灯暗灭着。今夜无月,入室唯有城市灯火散光,稀稀落落。
落在熟睡的人身上,也映在走来的人眼底。
病房能有多大,三两步的距离,他就走到了她的身边去。
站定了,容绰垂眸。
顶着熟悉的小发旋,床上是已经入梦的小粉丝。
她看起来睡得不好,眉头是皱着的,露在外输液的一只手也微颤着,手指舒展后蜷缩,反复再三。
没犹豫,他捉住她的手,在掌心轻拿轻放。
冰凉。
但她的睡眠质量显然并没有因此得到改善,远山的眉反而越皱越紧越皱越深——然后,在男人的注视之下,一颗与输液管里同样透明的液体,倏而滚落了眼眶。
先是一颗。
然后两颗。
断断续续地,那些水迹从她的眼尾滑过,无声息地消失在发间与耳廓。
容绰看着那一颗一颗的透明水珠滑落,隔着呼吸机的罩,她的唇张合着,像是在说着什么。
没有声音,但辨得出字形。
MaMa。
妈妈。
人类最原始的呼喊。
想要回到母亲的怀里去啊。
妈妈。
江西的杨林,只有母亲的家庭。幼儿园时,每天的快乐是被妈妈接回家里,听妈妈弹卡林巴琴。
后来也有小提琴,钢琴,手风琴……很多琴。
到了更大一点的时候,这样的时光就没有了。
从卡林巴琴的音乐,到三四月山上的鲜花。
妈妈。
妈妈。
梦里的呼唤没有声音。
反反复复被默读的,只有唇形而已。
后来手无意碰到了身边人的衣袖,以为是找到了妈妈,所以想要紧紧地扣住他。
在梦里,她可能是真的找见了妈妈。皱了的结解开了,但那些液体还在从眼眶流出,大颗大颗地,源源不断地。被拭去了旧的,还会流出来新的。
但现实里,被她扣住的,只有守在她身边的男人。
微凝在她的眉目,一室黯淡里,颀长身形站定。
从站直,到俯身。
人类的悲欢可以共通吗?
也许可以,也许不可以。
但无可否认,无论可否,总有人在尝试。
尝试分享快乐,也尝试分担痛苦。
就譬如,在此刻。
当俯身的影子洒落,而一个人的唇印上了一个人眼尾,辗转在泪。
他是想尝一尝的。
想尝一尝她的泪,
也想尝一尝——
她的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