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p>
在李沄五岁的这年夏天, 跟随英国公出征的苏子乔打了胜仗，平安回来长安。</p>
而在苏子乔回到长安的半个月后, 就是皇后殿下身边的大侍女库狄氏跟儒将裴行俭的婚期。</p>
武则天跟李治商量, 库狄氏嫁给裴行俭作继室，封她为华阳夫人。</p>
李沄坐在清宁宫海棠树下的秋千上，库狄氏在陪着她。</p>
这或许是库狄氏最后一次陪她在清宁宫玩了, 小公主想到这个, 心里就失落到不行。</p>
可能是这几年来，她把自己真当成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天真稚儿，身边的兄长和父母对她千依百顺, 从未有过谁往她心里添堵。</p>
当初苏子乔离开长安之时，李沄心中虽有不舍，却也明白男儿志在四方，苏子乔身为名将国公之后, 不会甘心于只当大明宫中羽林军的一名将军。</p>
可库狄氏不一样。</p>
苏子乔离开了长安还会回来，可库狄氏出宫后, 会和裴行俭一起到西域去。</p>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次相见。</p>
库狄氏陪着小公主，见她闷声不吭的，不由得把秋千停了下来, “公主，可是心中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p>
李沄看着蹲在她前方的库狄氏，摇头，“没什么不高兴的事情, 库狄，你没有旁的事情要做吗？”</p>
母亲因知道她不舍得库狄氏，因此在库狄氏出宫前这段时间，就尽量让库狄氏多点时间陪她。</p>
库狄氏笑道：“库狄没什么事情，所有的事情皇后殿下都让人安排好了，库狄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陪着公主。”</p>
小公主闻言，脸上梨涡清浅，甜笑着说道：“阿娘和库狄对我真是太好了。”</p>
库狄氏笑望着李沄，柔声说道：“库狄不管怎么对公主好，都是不嫌多的。”</p>
库狄氏记得小公主出生的时候，小小的一个，脸上皱巴巴的，眉毛没长出来，却睁着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十分有神。皇后殿下和圣人盼了许久，终于盼来了小公主，对她也是分外重视。</p>
库狄氏看着小公主从一个襁褓之中的幼儿，长成了如今这样乖巧可爱的模样，如今即将要出宫，心里也是十分不舍。</p>
宫外不比宫里，出宫了要想入宫会很麻烦。</p>
而且她要嫁的，并不是旁的什么人，而是曾经明确反对皇后殿下的裴行俭。</p>
一言一行，都要分外注意。</p>
库狄氏心中有时候也有些迷茫，一个是她要尽忠的皇后殿下，一个是以后将要与她共度余生的男人，在这两人之间，她该如何拿捏分寸？</p>
一心一意陪着小公主和皇后殿下的单纯日子，将会一去不复返。</p>
库狄氏望着眼前灵动可爱的小公主，心中感慨万千，也柔软得不可思议。</p>
她被皇后殿下相中，从一个舞者变成了皇后殿下身边的侍女，可让她觉得自己可以被信任、被依靠，却是当初从奶娘的手中接过小公主的那一刻开始。</p>
那时的小公主才足月，被她抱在怀里时，那白嫩的小拳头紧紧拽着她的衣襟不放，眼睛望着她，嘴里咿咿呀呀地哼唧着。</p>
那么软绵绵的一团，需要人小心呵护。</p>
可是一眨眼，小公主都能蹦会跑，还会跟圣人和皇后殿下讨价还价了。</p>
在库狄氏的心中，李沄身上实在是承载了她太多的记忆，这导致她看不得李沄有丝毫的难过。</p>
此时小公主虽然弯着大眼睛，像是在笑的模样，可库狄氏知道她心中并没有真正欢喜。</p>
她看着小公主长大，每次小公主遇见让她欢喜的事情时，那眼睛总是亮得像是住了星星似的，哪像如今这般。</p>
库狄氏笑着跟李沄说：“公主放心，库狄出宫后留在长安的这些时日，您还是可以出宫找库狄的。”</p>
李沄一怔。</p>
库狄氏朝李沄眨眼，“昨日皇后殿下跟圣人说，公主这些日子有些不高兴。圣人一听，便笑着说，库狄出宫是好事，公主在宫中若是想念库狄了，随时可以出宫到裴府去。”</p>
李沄眼中一亮，惊喜问道：“真的吗？”</p>
库狄氏点头，“库狄什么时候骗过公主？”</p>
李沄想了想，觉得不对，父亲要是同意她出宫去找库狄玩，怎么不直接跟她说？按照小公主对父亲的了解，向来这种能让她高兴的事情，父亲都不会藏着掖着。</p>
李沄一脸怀疑地看向库狄氏，“可是阿耶为何不直接跟我说这事儿？”</p>
库狄氏顿时语塞，卡壳了。</p>
这可让她怎么说呢？</p>
圣人跟皇后殿下是这么嘀咕的，虽然小公主想库狄氏了，随时可以出宫去裴府，可人家新婚燕尔的时候，最好还是别让小公主去打扰。毕竟，素不相识的两个人如今要凑在一起过日子，总得要有些时间相处一下，也总得要让裴行俭知道库狄氏的好，要让裴行俭知道皇后殿下是用了心思的。</p>
总之圣人的意思，就是库狄氏刚出宫，小公主开始会念叨库狄。可也不能她一念叨就让她出宫，否则天天往外跑，岂不是把心都跑野了？</p>
再说了，在人家新婚燕尔的时候去打扰，裴行俭面上不说，心里岂不是要骂死圣人？</p>
——小公主才五岁不懂事，难道圣人也是五岁么？</p>
李沄望着库狄氏的神情，她侧头，想了想，也觉得父亲大概是怕她打扰了新婚夫妻的蜜月期，所以才忍着没告诉她。</p>
没想到父亲对裴行俭和库狄这么体贴啊。</p>
小公主心里感叹了一下，原本凝于眉宇的阴郁一扫而空，小公主跳下了秋千，双手合十，十分开心地说道：“太好了太好了，我可以出宫去看库狄！”</p>
可高兴过后，又忍不住替库狄氏操心，她歪着脑袋，脸上的神情十分认真，问道：“库狄，会怕吗？”</p>
李沄脸上的神情认真，说话的语气更认真，“库狄自从入宫后，就再也没有出过宫。虽然人人都说裴将军好，可库狄从来也没有当过谁的夫人。”</p>
库狄氏脸上笑容清浅，她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似的说道：“库狄不像公主那样勇敢，想到出宫后，再也没有公主为库狄撑腰，库狄心里光是想都怕死了。”</p>
李沄愣住，那双灿若星辰的大眼睛望向库狄氏。</p>
也不知道是不是库狄氏的错觉，她竟从小公主的眼神中，读出了几分心疼的感觉。</p>
李沄身体往前倾，轻轻地抱住了库狄氏。</p>
“库狄，别怕。不管是谁欺负你，你进宫来告诉我，我让阿耶派人去抽他。阿耶不帮你，我就让子乔偷偷翻墙去装鬼吓死他！”</p>
顿了顿，小公主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就算是裴将军欺负你，也是一样的！”</p>
库狄氏忍俊不禁，“苏将军如今已经不在羽林军了，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时常在宫里，公主怎么找他？”</p>
而且苏子乔跟裴行俭感情深厚，怕是不会去翻墙装鬼吓裴行俭。</p>
李沄闻言，眨了眨眼，随即又笑着说道：“就算找不到子乔，我也能找其他人。库狄，你放心，太平虽然在宫里，心里也是惦记着你的。”</p>
库狄氏听着小公主的话，第一次如此放纵自己，将李沄的小身板紧紧地抱在怀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