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p>
秋天, 关内大旱。</p>
在寒露来临之际，长安终于迎来了一场大雨。只是此时关内已经开始闹饥荒, 姗姗来迟的大雨除了令人觉得透心凉之外, 并没有令大唐的百姓欢喜雀跃。</p>
李沄日前和周兰若去了一趟护国寺，得见了程馨一面。</p>
又得知程馨到护国寺的时候去向妙空大师讨教佛法，李沄还小小地八卦了一下, 向妙空大师打听程馨是是否有什么事情看不透, 放不下。</p>
妙空大师咋一听小公主这么问，惊得含在嘴里的茶水都差点喷出来，结果是没喷, 却把自己呛得死去活来，差点连肺都咳出来了。</p>
但妙空大师是个妙人，李沄和周兰若不过是五六岁的孩童，可他却并不将二人当成是孩童哄, 听到小公主那么问，只是笑着说：“万丈红尘, 众生在其中，谁都有事情看不透放不下，小施主如此年纪，也是如此。”</p>
李沄愣住, 倒是没想到妙空大师会这么说。</p>
随即，妙空大师又说道：“其实小僧离开长安已经两年了，半个月前才回长安。程施主自幼体弱，时常与母亲一起到护国寺上香祈福, 与小僧也有些交情。她此次来护国寺，一则是为了还愿，二则是她听说我到江南一带游历，便来听我说一说那边的风土人情，如此而已。”</p>
李沄啊了一声，“妙空大师是方丈的师弟，去江南难道不是为了宣扬佛法吗？”</p>
妙空大师却笑着摇头，“小僧才疏学浅，不能与方丈师兄相比。此番到江南游历，不过是想看一看菩提世界中的芸芸众生。”</p>
妙空大师的话，莫名地让李沄想起苏子乔跟着英国公李绩出征时说的话。</p>
青年说不必总是困在长安一隅，要出去走走，才知道太平盛世之下也有民生多艰，大唐境内百姓安居乐业，也有将士死守国门，为国捐躯。</p>
李沄低头，看着案桌上的那杯茶汤。</p>
妙空大师又笑着说道：“小施主年纪这样小，却也有放在心中的烦恼。程施主比小施主要大得多，有事情看不透、放不下，也是正常。若是她能事事看得透、放得下，早就该像和尚这般，四大皆空了。”</p>
李沄一听，觉得妙空这个年轻和尚说的很有道理。</p>
于是也没再把心思放在程馨身上。</p>
寒露之后，关内饥|荒的情况愈演愈烈，民间人吃人的惨剧时有发生。</p>
百姓肚子都填不饱，自是有怨气。此时又有反对皇后殿下的人在长安坊间煽动百姓，说如今关内大饥，乃是因为当初圣人执意要立武媚娘为后，立其为后便算了，又放任武媚娘插手政事。</p>
——牝鸡司晨，是国之不祥。</p>
于是，朝廷中开始反对武则天的声浪又开始高了起来。</p>
李治将那些话听在耳里，轻车熟路地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照常与武则天一同听政。</p>
官府的粮仓已经开放，每隔几天官府便在发放粥水，但僧多粥少，始终难以解决粮食短缺的问题。</p>
李治虽贵为天子，说是富有四海，可四海之内，都在闹饥|荒，他能怎么办呢？</p>
古人迷信，说君权天授。</p>
天子代表的便是上天的旨意，如今天降不祥，那定是天子德行有亏。</p>
从闹开始大旱，李治就已经撤离主殿，禁止了宫中一切娱乐活动，他还能怎么办呢？</p>
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该做反省也反省了，还去南郊祭天，仍旧于事无补。</p>
而此时朝中一批想要将武则天拉下后位的大臣又蠢蠢欲动，甚至还煽动了百姓。</p>
废后的声浪一波接着一波，李治一个头两个大，实在身心俱疲，还是得召集百官处理政事。</p>
而皇后殿下武则天在陪同圣人在紫宸殿听政时，忽然跪在了圣人面前，自请避位。</p>
事情来得突然，皇后殿下此举甚至没与圣人李治商量。</p>
武则天跪在圣人前方，低眉顺目的模样，用镇定而徐缓的声音说道：“如今大唐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民怨四起，长期以往，圣人怕是难以收复民心。妾听闻，百姓坊间皆在谈论，如今天降灾祸，是因为妾的缘故。若是圣人废黜妾的皇后之位，能令百姓三餐无忧，妾愿自请避位。”</p>
虽然此时朝廷之中，倒武党早已抬头，并且大有不把武则天拉下后位不罢休的势头。可当他们看到武则天竟当着全朝文武百官的面，自请避位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p>
李治也没想到武则天猝不及防地来了这一招，心中十分震怒。</p>
朝廷是有许多人想趁机把武则天拉下后位，即使不能把她拉下后位，也希望她从此不再插手朝政。</p>
民间百姓也确实被煽动了。</p>
可此事不管该怎么处理，也轮不到武则天出来自请避位。</p>
她身为一国之后，母仪天下。</p>
可天降灾祸，跟皇后没关系，都说是天子德行有亏，才招致上天降祸。</p>
该接受惩罚和反省的，是天子。</p>
如今她却自请避位，要是李治同意了，那岂不是间接把武则天的地位等同天子？</p>
李治怎么可能会同意？</p>
朝中倒武党面面相觑，就差没气得跳脚捶心肝。</p>
——谁能想到皇后殿下能来这一出啊？！</p>
李治只觉得此时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得很是欢快，他上前，俯身将武则天扶了起来。</p>
“皇后何错之有？天降灾祸，乃是天子之过。大唐境内，上至文武百官，下至贩夫走卒，皆是听我号令，皇后亦是如此。如今百姓深受煎熬，真论过错，那也是我的过错。将过错归咎于皇后身上，荒谬至极。废后之事，切勿再提！”</p>
武则天自请避位的事情一出，就传遍了朝野。</p>
秋桐在王百川那听说皇后请求避位的事情之后，匆匆跑回丹阳阁。</p>
李沄正在雪堂里练大字，上官婉儿和周兰若都在。</p>
“公主，公主！”</p>
站在门口的槿落见到秋桐气喘吁吁的模样，忍不住轻斥，“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呢？”</p>
秋桐：“槿落姐，先别怪秋桐。公主，大事不好了，奴方才听王公公说，皇后殿下今日在紫宸殿的时候，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请求圣人废黜她的皇后之位！”</p>
李沄拿在手中的毛笔在空中一顿，神情错愕地看向秋桐，“你说什么？”</p>
秋桐将她刚才从王百川那里得到的消息跟李沄说了一遍。</p>
李沄已经移步到了屋里的软榻上，身后靠着大迎枕，冷凝着那白玉般的笑脸。</p>
历史的长河里，曾经发生过许多的事情，李沄无法一一都记得。</p>
母亲自请避位的事情并未在她的脑海里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大概是当时觉得不管过程如何，母亲最终还是会得偿所愿，因此她对于这些波折性的事件并不以为意。</p>
上官婉儿端来了一杯茶汤。</p>
那茶汤还是上次李沄去护国寺之后，尝了妙空大师煮的茶汤后，带回宫里的。丹阳阁的人都觉得那茶汤又苦又涩，并不喜欢，可小公主对这茶汤却情有独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