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齐修从罗红阁带走一女子？”</p>
江河川再三确认道：“是的，的确是殷齐修，芳姑亲口告诉我的，就在罗红阁解封的那一天，他看中那姑娘，两人还在罗红阁过了一夜，之后就给那姑娘赎了身，带回他的侍郎府去了。”</p>
狎妓买欢这种事情在长安城的世家子弟中并不稀奇，但对于殷家来说就是十分不寻常的。</p>
殷家家教何其森严，殷家三兄弟哪个不是规规矩矩洁身自好的？从未听说有谁沾染过此等不良习气。加之，经过这么长久的接触，顾青玄对殷齐修的品性已有了解，故而在听江河川告诉他这件事情的时候，难免惊异了下。</p>
“芳姑说那姑娘是前几日刚进阁的，原来是一大户人家的丫鬟，被卖到青楼，几乎前脚刚踏进来，后脚就被殷齐修赎走了，她也觉得奇怪，所以就向我提起。涉及殷家的事，我不好掉以轻心，便跟你说说。”江河川也是思虑周全。</p>
顾青玄点头：“嗯，多掌握一些消息是好。诶，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奇，殷齐修……”</p>
他还是觉得不用刻意注重这件事，遂托江河川让芳姑留意一下殷齐修与那姑娘的动向，无事最好，有事也好尽早看出端倪。</p>
罗红阁正式恢复营业后，江河川就对这个场所多加注意了些，平常还是只与芳姑暗中往来，在背后打理生意，让芳姑管理好手下的姑娘们，为他们提供有价值的消息。</p>
两位老友都是难得偷闲，在江月楼顶楼的茶室里小会一面，方浅酌两杯，张领事在门外通报道：“掌柜，户部尚书杨隆兴杨大人携其子礼部侍郎杨容安杨大人请见掌柜，正在楼下的雅意斋候着呢。”</p>
房内的江河川与顾青玄对视一眼，心下好奇。</p>
江河川明朗道：“那我去看看吧。老弟你要不要同去？你们也是熟人，一起叙叙？”</p>
顾青玄只笑，摇头：“罢了，此时我与他见面不便，老兄你自去应付他们父子就好。我嘛就在这里多白喝几杯你们江月楼的好酒。”</p>
“我去去就来，你别把这青梅酿一个人喝完了奥，这可是最后一壶了。”江河川叮嘱一句后，转身往门口走，打开门，随口问张领事杨家父子可有说他们是来干嘛的。</p>
张领事回道：“杨尚书带来了媒人和聘书聘礼。”</p>
这话房内房外的人都听到了，江河川回头，又与顾青玄目光相接一下，他未有多言，只点头表示自有主张，便关门去了。</p>
江河川去后不久，白玉壶中的青梅佳酿余下一半，顾青玄停杯，起身出了茶室门，立在顶楼的走廊围栏前俯望三楼的雅意斋。</p>
目光所及的一楼，可见有人不断地往江月楼里抬扎着红绸的箱子，不见停歇，只摆在江月楼此时人少空旷的大堂上。</p>
这不是第一回了。</p>
“伯父……”</p>
江弦歌走了过来，她在琴阁正准备抚琴，听说顾青玄与江河川在此饮乐，方过来见见他，尚不知楼下的事。</p>
顾青玄转头，对她亲和浅笑，又将目光投到了楼下。江弦歌与他并肩站在阑干前，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到楼下的聘礼和媒人，和悦的笑意转而变成恹恹之色，侧目窥了下顾青玄的神情。</p>
“又来了。”顾青玄笑道：“我们小弦歌不出嫁，长安城里的大户就止不了瞎惦记的心。”</p>
听他还在玩笑，她稍有心安，“不知是哪一家……”</p>
顾青玄直道：“这次是杨家，杨隆兴亲自带着他儿子杨隆兴上门提亲，你父亲正在跟他们相谈，这么久了，真是难为你父亲了。”</p>
他想想，叹道：“其实，若不说其他，杨容安也算是个好后生，年纪轻轻就做了四品侍郎，前途无量，与你又志趣相投，要是真能成，也是一桩好亲事……”</p>
不待顾青玄说完，江弦歌旋即转身而去，似有坚决主意。</p>
她一向温柔，很少这样，更别说是在他这个长辈面前了，这样漠然无言地甩头而去还真是头一回。</p>
顾青玄唤了一声：“弦歌？”</p>
她在几步外顿足，止了一晌，尔后缓缓回身，让他看到自己眼眸中平静温和的笑意：“伯父入阁独饮，弦歌愿弹奏一曲，给伯父解闷如何？”</p>
顾青玄轻抬广袖，做出礼请的姿势，对她微笑颔首：“好。”</p>
江弦歌自去，走进不远处的琴阁。</p>
顾青玄回到茶室，浅斟一杯清酒醉酿，青玉杯微晃，品味酒香。茶室阁门大开，与对面的琴阁咫尺相望。</p>
一方琴阁纱幔四合，白纱轻扬，其内美人妙影绰绰，若有若无，若静若动。</p>
琴声起，若浮云流水，渐入人间，低唤世中人……</p>
雅意斋内，江河川与杨家父子对坐，他待杨隆兴只作场面应酬，恭敬尊称杨大人，互相往来客套寒暄。</p>
难得的是杨隆兴今日也尽显谦谦之态，对江河川甚是和气，一片诚心诚意的样子。</p>
不过他的确是诚心想跟江河川做亲家的。</p>
儿子杨容安对江家女儿的痴迷之情他也有所了解，本来还不以为然，听杨容安说起他有向江家求亲的打算甚至有过反对。</p>
但在听杨容安说过江家与顾家的亲密关系之后，他立即改观了。</p>
更深入了解，发现江河川这些年的生意也是做得十分红火，在长安商贾间地位愈高，而他如今是户部尚书，掌管“振业司”，要应合殷济恒治商的新政弄出一番作为，他必要与长安商贾打交道，且要有深厚的影响力。</p>
如此情形下，若跟江家结亲，未尝不是一件于他有万分好处的事。</p>
所以，他就主动提出带儿子到江月楼来提亲，也是下血本备了丰厚的聘礼，媒人聘书无不郑重正式。</p>
而此时坐在他对面的江河川却在绞尽脑汁想法子推辞他的提亲，也真是为难。</p>
杨容安只觉得紧张，他真没做好准备，心里虽高兴期待，却还是隐隐担心着……</p>
当琴音起，一片起伏跌宕的乐声自高阁盘旋而下，进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心中。</p>
前奏便入清响，音顿音起，恰如一个喝醉的人在空旷的廊上踉跄前行，步声回响，凌乱而清越……</p>
连绵交错，琴音转而轻快流畅，若斛筹交错，又如击案独酌，一派癫狂中孤独……</p>
琴上空弦散音切切，缓入浑浊激荡，是已酣酊，人世颠倒，若醉若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