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这一点。”明九叹气，他说，“这些天护城队也套了好些恶鬼上来，城中的能配出来的解药都给他们用了，但是根本不够，最重要的是城中的粮食不够了，如果再不能跟外面联系，我们城里的人都得饿死，炸也是无可奈何。”
耳边的轰声连绵不绝，他们甚至已经听到了无数恶鬼的嘶吼，北城门——距离南城门最远的城门，他们尚且听到了这些动静，现在全城怕是都笼罩在轰\\炸和嘶吼声中。
矮子掏掏耳朵，在轰炸声中大声说：“明哥，我去上个厕所！”
明九捂着耳朵：“什么？”
矮子用极为夸张的嘴型说：“上、厕、所。”
明九终于看明白了，点头说：“去！”
想了想他拉住矮子凑到他耳边说：“我们跟你一起去，我们三个一定是叛徒的眼中钉！”
矮子笑了：“谁知道那三人是我们，明哥你想多了！”
说完矮子就走了，距离北城门最近的厕所在城北的集市附近，现在几乎几乎所有的民众都集中在城南区域，就是没去的也紧闭房门在家，是以往日热闹的集市空无一人。
矮子上了厕所出来，耳边的轰鸣戛然而止，他喃喃道：“这就炸完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打开城门了？也不知道我们今天能不能出去？”
正说着突然听到旁边传来声响，这倒是奇怪，护城队都在各大城门守着，有能力作战的民众几乎也是守在城门，没有能力的就待在家中，这个时候即使怎么还会有人，他悄悄走了过去，接着集市摊位的遮挡，渐渐听清了墙角几人的对话——
“……淦，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要是没能完成，我们就完了！”
“不说了，北城门距离南城门最远，北城门一破，他们来不及回援，到时他们打开南城门，前后都是恶鬼，腹背受敌，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行，赶紧把药放进去，对了，老三你确定你这药有用。”
“嗐，二哥，你还不相信我，这个药我可是在城中找了好几条野狗试了，喝下去只消片刻的功夫就死了，就算不死，也绝对没有那个力气来阻止我们。”
“很好，对了，多加点调料，把药的味道遮盖下去！”
几个人商量着走远了，矮子躲在集市摊位下瑟瑟发抖，他没有看清这些人长什么样子，但他们一定就是明哥口中的叛徒了，坎贝城的叛徒！
矮子赶紧钻出来，他要跑去给明哥报信，有叛徒要害他们，矮子跑出了集市，只要再往前一段拐个弯就能看到城门，明九和小揪揪就在那里，他要告诉他们！
然而就在这时候，前面突然出现两个护城队挡住了他的路，矮子喜道：“你们有没有看到几个人给我们送吃的？那几个人是叛徒，那些吃的里面有毒！”
“哦，竟然是下毒，还真的是让人……惊讶呢。”
这样说着两个护城队朝着矮子走过来，矮子意识到不对往后退，一边退一边道：“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趁着距离还远，他立刻转身要往后跑，然而脚还没迈出就戛然而止，他的身后也站着三个护城队，这三人一个人手里提着一个大茶壶，另一个人手里牵着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狗，此时这只大狗朝着他龇牙咧嘴。
矮子突然就明白了，他难以置信道：“你们就是坎贝城的叛徒！”
一个护城队笑道：“被你发现了，那我们就留不得你了。”
旁边的护城队说：“留什么留，早晚都得死，说得他没发现好像我们今天就不会杀他们一样。”
“有道理，给他灌药吧，死得快还不见血，省事又干净。”
矮子转身就要朝着旁边跑，可他一个人怎么可能跑得过五个人，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就被五人抓住，矮子立刻大声喊：“救命救命！”
与此同时耳边轰鸣再响，他的声音被彻底掩盖。
提着茶壶的护城队微微一笑，在他耳边说：“看来老天爷都不帮你呢。”
说完他手里的壶嘴对着矮子的嘴灌了进去，矮子被人捏着鼻子和下巴，不得不吞咽了几口，被人放开后他坐在地上呛了几声，很快腹部就开始灼烧一样的疼痛，他痛苦的倒在地上像虾子一样蜷缩起身体，他想要开口，可是喉咙发不出丝毫的声音，他听到那几个叛徒说这个药的见效果然快，说过不了两分钟都得死没必要处理他的尸体，他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中五个人渐渐走远……
忍着剧烈的痛意，矮子勉强辨认出城门的方向，毒已经摧毁了他的五脏六腑，他嘴角流出了黑红的血，但他还是一寸一寸的往前爬，血顺着他的下颚滴落在地，他没有丝毫的知觉，满脑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告诉明哥和二哥，那些人是叛徒，不要吃他们的东西！
可是放在往常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在现在看来好远啊，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所能做到的不过往前挪动那么一寸而已，只要拐过那个弯他就能见到明哥，就能提醒明哥，但此时的弯于他而言犹如天堑。
矮子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强烈的腹痛都开始离他而去，他觉得自己浑身暖洋洋的，就好像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被挤在明哥和二哥中间那样的暖洋洋的，让他忍不住想停下来，想……多睡一会儿。
可是不能啊，再用点力，再爬一爬，只要再动一下，只要再给他一点点力气就好，墙角就在眼前，他伸出双手，墙角距离他的手咫尺之隔，真的还差一点，就一点，只要过了这里，他就能见到明哥和二哥了！
沾上嘴角的血而裹上泥沙的手终于碰到了墙角，矮子忍不住露出一个笑，他马上就要见到明哥了，突然他浑身一顿，体内被腐蚀的五脏六腑终于不堪重负，他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带着内脏的血，抓住墙角的手无力的落在地上，瞳孔缓缓放大，茫然的看着前方。
在那里好像有一个小小的孩子，孩子矮矮的，正被好几个高高的孩子逼着钻狗洞，孩子钻了过去，却不是解脱，几个高大的男人站在他们的面前狞笑着，他们的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孩子的身上，那些拳头好重啊，打在身上好痛好痛，孩子抱着头蜷缩着身体，可是没用，他的求饶就好像深秋虚弱的蚊呐，被耳边的怒骂轻而易举的掩盖下去。
他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那里了，可是突然身上一轻，模模糊糊中他听到有人怒喝一声：“给我住手！”
肿胀青紫的眼睛裂开了一条缝，逆光中两道高大的身影朝他走来，矮子笑了，那是明哥和二哥啊——
他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抬起了手，嘴唇翕动，他想说：明哥二哥，谢谢你们啊！
谢谢你们在十年前的巷道里救下了那个差点被人打死的孩子，谢谢你们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
手轰然垂下，在拐弯那头的明九若有所觉的往墙角看了一眼，可是手被墙角遮挡，他什么都没看见，他手里拿着一个碗，碗里装满了褐色的汤水，在他面前是一个拿着大茶壶正给其他护城队倒汤的护城队，明九嫌弃的看着手里的汤说：“兄弟你这汤里是加了什么东西啊？颜色怎么这么古怪？”
护城队转身笑道：“是我妈妈做的泡菜汤，酸辣可口，这汤可是我妈妈的独门秘方，平时一喝就能让我精神百倍！”
他催促道：“大家快喝，我还要去其他城门送汤呢。”
有护城队喝了一口笑道：“果然是一股酸辣的味道，还有点辣喉咙呢。”
守在城门的其他护城队也纷纷喝汤，明九将汤刚放到嘴边，鼻子一动，这汤的味道不对，汤里加泡菜他不是没有做过，但绝对不是这个味道！
碗还没放下，周围就响起痛呼，抬眼看去，周围的护城队除了送汤那人竟然都往地上倒去，每人都脸上都极为痛苦，明九看着送汤那人斩钉截铁道：“你在汤里下毒！你是叛徒！”
明九赶紧转头，发现小揪揪还好好的站着，他手里的汤也没有喝，于是松了口气，把二人手里的汤碗扔开说：“可算让我逮着你了，你这个叛徒，看我们怎么收拾你！”
话音刚落，四个护城队从两边的城楼里下来站在叛徒身后，明九：“！”
娘的，竟然是五个人！
为首的叛徒晃晃手里的茶壶说：“你们两个是喝汤呢还是喝汤呢？”
明九：“我呸，喝你娘的汤！”
他拉起小揪揪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冲城墙上喊：“来人啊！有叛徒！叛徒就是护城队，给我们下毒啦！”
如此喊了两声，明九才发现身后竟然没有人跟上来，退回去一看，那五个叛徒正在开城门，而城墙上的护城队根本下不来，有一个护城队对明九喊道：“他们把我们下来的门给锁上了，快给我们开门！”
此时那五个叛徒已经到了城门处，城门硕大厚重，因为外面的恶鬼，上面又补了一层，要打开这样一扇门绝对不是易事，明九让小揪揪就站在原地等他，他咬牙冲了回去。
五个叛徒正在开门，见到明九回来，两个人立刻出来拦路，明九不会什么招式，也不擅长打架，但他是个男人，长得也算高大，凭着一股蛮劲在两个经验丰富的护城队手里左冲右撞，要是时间足够明九或许真的能在二人的围攻下多坚持一段时间，但他的目的是开门，让城墙上的护城队阻止城门打开，他必须尽快！
感谢多年在后厨的劳作，凭借着蛮力明九硬生生给自己撞出了一条路，就在他闷头要跑进城楼的时候，他身后的护城队拔出了刀，刀刃泛着寒光直直砍向他的后背——
“扑哧——”
是利刃砍在血肉上的声音，明九猛地扭头，瞳孔里倒映出小揪揪憨憨傻傻的脸，他吐出一口血说：“明哥，快去……开门。”
“扑哧——”
又是一声，身后的两个护城队大喊着；“给我滚开！”
小揪揪怒喝一声转身正面迎上利刃，两把刀被他死死握住，鲜红的血顺着刀身不住下淌，明九冲了上来，他从自己腰间拔出刀，冲着两个叛徒砍去——
弱鸡爆发之后就能杀死强者吗？明九是这样希望的，小揪揪也是这样希望的，可现实就是现实，不会因任何人的期冀而改变，小揪揪没能阻止两把刀从自己的身体里拔出，明九也没能将二人砍死，甚至他的刀根本没有碰到二人，扑哧两声之后，他和小揪揪浑身是血的倒在了地上，明明是身上受伤，可是口腔里都好像有了血腥味，两把血红的刀直直朝着他们而来。
“铿——”
利刃相交的声音之后，明九听到有人说：“坚持住，你们做得很棒，给我们争取到了破门的时间。”
随后是轰鸣都掩盖不了的打杀声，不知道从哪里又钻出了一队叛徒，竟然都是护城队，怪不得他们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叛徒，原来叛徒就在他们身边。
明九躺在地上，似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他只能听到自己和小揪揪沉重的呼吸声，他的肩膀和腰腹各受了一刀，猩红的血源源不断的流出来，左手摸了一把腰腹，他艰难的侧头看着同样血流成河的小揪揪，从嗓子里挤出笑声，明九抬起手说：“老二你看，我们留了好多血啊。”
小揪揪睁开眼睛，他说：“明哥，我好痛，我好冷。”
明九握住他的手说：“明哥给你暖手。”
小揪揪虚弱的应了一声，他说：“明哥，我好累，我想睡觉了。”
明九咧咧嘴角：“睡吧，你先睡，等你睡了明哥也来了。”
看着小揪揪闭上眼睛，明九笑道：“还好老三去上厕所了，要不然我们兄弟三个全部都栽了，连给我收尸的人都没了。”
小揪揪梦呓一样说：“可是明哥，老三已经走了。”
明九一愣，小揪揪虚虚的抬起手指着墙角说：“明哥，老三就在那里，我看到了，我刚刚想……跟你说的，可是我没……来得及。”
明九侧过头，肩膀的伤口瞬间涌出大股的血液，他恍若未觉，直愣愣的看向墙角的方向，在那里有一只粗短的手，中指比起其他指头都短了一截，那是老三刚进后厨的时候用刀被砍的，当时明九足足骂了他一个星期。
明九咧了咧嘴角，分明在笑，可是他脸上却有了眼泪，他艰难的爬了起来，腰腹和肩膀的血液如同喷涌而出，腰腹的伤口极大，内脏隐约可见，他把小揪揪从地上扛起来，他说：“老二别睡了，我们去找老三，老三一定等着我们呢。”
他们两个简直就像是人型放血机，鲜红的血在他们身后淌了一路，有护城队走过来焦急的看着他们，明九和小揪揪都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指着矮子所在的墙角，他说：“那里，谢谢，谢谢。”
接下来好像很多人过来了，明九晃晃脑袋，睁开眼睛就看到躺在地上的矮子，他咧咧嘴说：“老三，我们来了。”
他拉着小揪揪慢吞吞的躺在矮子身边，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人似乎都没了动静，有人想要把他拉开，他摆手说：“不走，我们要……在一起，他们都……等着我呢。”
他规规矩矩的躺着，就像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那样，突然有人挡在他面前，那个人满脸焦急，嘴巴一张一合，明九认出来了，那个人是在问他们的名字，对啊，这么久了，这些人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呢，明九拉起小揪揪软绵绵的手，他说：“他叫毛安。”
又拉起矮子的手，他说：“他叫赵八。”
“我……叫明九。”
终于把名字说出来了，可是他还是没有让他们三兄弟扬名坎贝城，副所说了他们这次任务完成得好就让他们干干净净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可是……他们已经等不到了，明九笑着闭上了眼睛，他想，没事的，他们还有下辈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