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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传 水祭(2 / 2)

浮生物语 裟椤双树 0 字 2021-04-17

一声惊呼,诸葛镜君从外头跌了进来。

诸葛隽走过来,没有责备,也没有怨气,只平静地问:“你听到了多少?”

诸葛镜君咬紧下唇,半晌才道:“全部……”

室内的气氛,无形的压迫感渐渐聚拢。

【六】

青峰观里的丹房,药香繁绕,紫烟微。已近百岁。白发白眉的赤恒道长,手执细剑,剑尖直至诸葛镜君的咽喉。她紧紧攥在手里的黑色锦囊,尚来不及收入怀-里。

“请物归原位。”道长气定神闲,“行窃终非光明事,莫坏了诸葛家家声。”

诸葛镜君摇头,咬牙道:“修行之人,难道不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明明身怀法宝,偏偏见死不救,道长,这也是光明事?”

“小妮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赤恒的剑,放低了些。

这时,房门被撞开,龙任宇冲进房内,见这正对弈的二人,不禁变了脸色。

“师父,这丫头不知轻重,您莫要跟她一般见识!”他握住赤垣执剑的手,又对诸葛镜君呵斥道,“还不赶快将东西返回去!带你来道观,是救援,不是行窃!”

“他见死不救!”诸葛镜君誓不低头,很恨看着这牛鼻子老道,“他自己说,唯有毕方灵珠可诱出那妖怪,可他又死不肯将此物相借!不是见死不救是什么?”

“咳……”老道一跺脚,收了剑,指着诸葛靖军的鼻子道,“毕方灵珠只能诱出,不能消灭,你可知将那六欲魔诱出躯体之后,又会发生何事?”

一阵刺骨寒风,将老旧的门窗撞得哗哗作响。

呜呜的风声,湮灭了屋内三个人的声音。

许久之后,风停云开,半弯月亮勉强从黑幕下探出,道观内四下俱寂。

“我是水神之女,虽然只有一半仙家血脉,但你说的那些事,或许不会在我身上发生。”诸葛镜君在长久的沉默后,朝赤恒微笑。“镜君,你可知道,”龙仁宇看着这个倔强的让人无奈的丫头:“如果事态的发展,是你所不期待的那个‘或许’……”

“你们有更好的办法?”她打断他。

赤恒将剑往地上一扔,摇头直喊:“孽缘!孽缘!”

“良缘还是孽缘,有那么重要么?”诸葛镜君垂眸一笑,“重要的是,我知道要做什么,就够了。如果真是一场孽缘,那就请在我身上终止。我只想他好好活着,不管他曾经以爱的名义,犯下了怎样不可原谅的错误。现在的我,跟曾经的他,是相同的。为了一个人,可以不顾一切。”诸葛镜君紧握着手里的锦囊,在晨曦的微光下,踏出了青峰观。

【七】

当素有“妖魔界百晓生”的虫人给我带回我要的消息之后,我的第一个念头是——不杀诸葛隽,我枉生为妖。子淼,本该好好活在世上,哪怕陪在他身边的人不再是我。

对于子淼的消失,我的彻骨之痛一直都在,十八年来,除了疼痛,我偶尔也会怀疑,天界那帮老东西,怎会这么快便知道了他与凡间女-子相恋?我还一度怀疑是跟子淼有过过节的孽龙告密。在孽龙斩钉截铁的否认之后,心力憔悴的我。没有再去追究导致这场劫数发生的真相。在那段时间,我的心里,除了空茫,还是空茫。

可是,十八年后,当我残缺不全的心日渐复原,当我看到子淼的女儿即将出嫁,当我知道她爱上的男人就是诸葛隽,就是那个当年让我嗅到某种不可言状危险的男人时,我好奇心作祟也罢,无聊省事也罢,我找来了那些终日在三界游走,靠打听消息卖钱的虫人,要他们去查诸葛隽的底细。

无心插柳的打探,却引出了另一个让我五雷轰顶的真相。

报信的虫人,在看到我知道这个真相的眼神后,连酬金都没拿就逃之夭夭。

我坐在浮珑山最高的一块岩石上,在呼号的寒风里,从日出坐到日暮。

浮珑山的风景,我看了千百年,却从未像今天,所见皆是一片血红,天空、云层、雾气、山石。

我的眼睛,我的每条血脉,都被一种叫愤怒的情绪涨满。

诸葛隽,诸葛隽……我的指甲狠狠抠进了坚硬的岩石。

向天界告密的人,竟是他。

十八年前,为了“拿回”他认为本该属于他的倪雪裳,他竟于那种叫六欲魔的邪崇妖物缔结盟约,以自己的身\_体,交换倪雪裳与子淼的天人永隔。

以前,我听子淼说过,妖魔界最阴暗的沼泽地里,滋生着一种叫六欲魔的妖怪,形似蜘蛛,六头六眼六足,专以满足人类的欲望为诱饵,与那些强烈渴望达成某种欲望的人类建立盟约,用它们的妖力获取对方最想要的一切,但,作为交换条件,它们会进入对方的身\_体,或快或慢的蚕食掉这个“宿主”的一切,成为这个躯壳的主人,不仅如此,于人类完美结合之后的六欲魔,会逐一吃掉这个人身边的每个人,吃的人越多,这怪物便越强大。

当然,在缔结盟约时,六欲魔肯定不会告诉对方这些,它们只说,我会替你满足一切欲望,你只需将身\_体借我暂住几日,带我元气恢复之后,自会离开。

一旦允许六欲魔进入自己的身\_体,便休想它再离开。从此之后,自己的身\_体里将有一个洋洋得意的阴暗声音随时提醒——对不起,你的身\_体,你的身份,很快就是我的,从你最在意的人开始,你身边的一切,都会成为我最心爱的食物。

千万年来,上当者众。

子淼说过,六欲魔是世间最生生不息的妖魔,只要人类还有近乎疯狂的欲望,它们就有存在之地。

有所求,有所盼,有这样那样的欲望都是很正常的事。但,能够驾驭欲望的才是人,被欲望驾驭的,只是怪物。

诸葛隽,就是从一个人变成怪物的最佳例子。

我开始明白,为什么诸葛家产业到了他手里之后,会以此般疯狂地势头增长,也明白了曾经温柔甚至胆小怕事的他,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狠辣决绝,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这些,都是六欲魔在蚕食他肉身与心灵的表现。这妖魔,将人类的欲望扭曲扩张到无限大,妄图用这种畸形但很强大的力量,以宿主为起点,继而吞没整个世界。

倪雪裳,便是诸葛隽最大的“欲”。

诸葛隽与她本是青梅竹马,诸葛隽爱她入骨,两人的亲事老早已经定下,谁料,子淼的出现,全盘毁掉了诸葛隽的美梦。

他不能理解,雪裳与自己多年的情谊,竟敌不过一个在洞庭湖畔与她偶遇的男子。

雪裳对他有愧,告诉他,自己与子淼,乃是宿命之缘,从天地初开之时,从她还是天界那兰花化身的雪裳女仙开始,她便只属于子淼一人。就算她因这段缘分被贬凡间,轮回数载,子淼终会找到她,他们二人,是彼此命定的人,这个事实,永不更改。

那一天,他默默的离开,无比的沮丧与恨意,以及不惜一切也要抢回雪裳的欲望,彻底湮没了他……

六欲魔给他的许诺是——让子淼消失

他毫不犹豫的接受了,在妖怪的契约上签下自己的大名,敞开了让六欲魔进驻自己身\_体的大门。

天界众神很快便知道了,堂堂四方水君竟与一个凡间女-子有了恋情,还有了骨肉,这是对神的身份最大的亵渎,丢尽天界颜面。那些曾经与子淼有嫌隙的神仙,更是趁机落井下石,纷纷上奏天帝,以三年大旱惩戒人间,让那些卑贱的凡人知道,神仙是高不可攀的。

他们的所作所为,终是逼得子淼以自己的全部精元化作甘霖,润泽人间,救沧桑于水火。

子淼的消失,换来人间平安,与我的长痛不息。

诸葛隽,你拿什么来还?!

这十八年来,若不是他那个略懂道法的弟弟,以天授印镇住他体-内的六欲魔,这诸葛隽怕是早被这怪物吞个精光。但,既便如此,六欲魔的魔性还是时不时的影响着他的心智,除了体现在扩张诸葛家家势上的极端行动之外,连强行为子淼的女儿冠上自己的姓氏这种小事,都让他有异常的“满足感”。

只是,六欲魔在他体-内越久,力量会越大被强制蛰伏的它,终有彻底醒来的一天。而龙任宇的天授印,至多有十八年的威力,如今已不太能压制住它了。顶多再过一个月,六欲魔必然将诸葛隽全盘替代,届时第一个遭殃的,便是诸葛隽身边最亲近的人。

诸葛镜君,难逃一劫。

而我所知道的,最简单有效的方法,便是在六欲魔挣脱天授印的威力之前,杀掉诸葛隽。如此,六欲魔会跟随他的宿主的性命一道,消失无踪,天下太平。

可是此刻,诸葛镜君望向他的眼神,情不自禁浮于我脑海。

那是世间最真挚,最深切,最爱慕的讯号。

是啊,我若动手,杀的,是他最爱的男人。

而镜君,子淼的女儿,是我最希望她幸福的人。

这般的矛盾,让我头痛欲裂。

最后,我深吸一口气,从岩石上跳下,快步朝山下走去。

【八】

诸葛隽躺在床-上,气息平稳,与睡着无异。

可是,龙任宇却横倒在距卧房大门几步之远的地方,浑身透--湿--,像被粘在地上一般,动弹不得。

屋内一片凌乱,有争斗过的痕迹。

困住龙任宇的,是一层还不够老练的水之结界,那是子淼最擅长的法术,也是身为水神的天生神力。只是,他的女儿还用得不够纯熟,或许只是情急之下的胡乱发挥。

但,这也足够困住龙任宇这个凡人。

龙任宇当然看出我不是人类,他的直觉也告诉他,我是此刻,他唯一可以信任以及求助的对象。

我解开了缚住他的结界,尽管如此,他还是无法站立。就算只有子淼一半的力量,诸葛镜君这一招,依然不是他这样的凡夫俗子可以承受的。我估计起码三日之后,龙任宇才能恢复如常。

这就是神的力量。

“她……吞了毕方灵珠!”龙任宇连我的身份都不问,急切喊道,“去找她!快!”

这个笨蛋!!

我心中大骂,皱了眉头,飞速奔出诸葛山庄。

毕方灵珠这玩意儿,是用上古神物毕方鸟的羽毛练成的宝珠,事实上这珠子本身并没有多么神奇的力量,唯有被人吞下之后,与人类的元气相合,才会产生一种神奇的“吸力”。能够以火神毕方的至阳之力,将一切来自极阴之地的妖魔吸入自己体-内,以肉身为牢,让这些妖魔永远无法逃脱。

曾有一些玩命的术师,用这个玩意儿来捉妖。

可是六欲魔不是普通的妖怪,它们以人类的欲望为最根本的“食物”,一旦进入人体,只要你心中有“欲”,它们就有本事借此滋生壮大,除之不尽。

你诸葛镜君,岂会是无欲之人?!

就算用毕方灵珠将诸葛隽体-内的六欲魔吸进自己体-内,依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不过让六欲魔换一个新宿主而已。而且,这个宿主对六欲魔来说,利用价值会比诸葛隽大。

因为诸葛镜君有半神半人的血统,这么胡乱使用毕方灵珠,加上一只已经在诸葛隽体-内隐藏了十八年之久的六欲魔,我委实不敢推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熟悉她身上的味道,要找到她不难。

她去的方向,朝着烟雨隙。

我知道,穿过烟雨隙,就是方圆百里内就高的悬崖,崖下,有个深不可测的水潭。那是一处落下去,便没有机会再出来的绝地。

【九】

被我猛然掀开桥帘下,露出一件精美无匹的红色嫁衣,可嫁衣下的脸孔,不是美若仙子的诸葛镜君,而是一个奇形怪状的,生出六只眼睛的丑陋头颅。

“啊!!妖怪啊!!”看到这一幕的人,尖叫着逃走。

那六只不断转动的眼睛,等着我。

我确定,面前的“妖怪”,是诸葛镜君无疑。

这就是她滥用毕方灵珠的后果!

从诸葛隽内吸出来的六欲魔,正以超出寻常的速度蚕食她。

一阵莹莹嗡嗡的怪声从她体-内发出,这个丑陋的头颅突然开始左右摇摆,那六只眼睛分明透出痛苦之色。

头颅越摇越快,快到我只看到一团晃动不止的灰影,这情景,诡异至极。

待到这个异常的“运动”停止时,诸葛镜君苍白的脸孔,出现在我眼前。她用力咬住嘴唇,双手死死摁住头颅,自语道:“坚持住……你是诸葛镜君,不是妖怪……在到那里之前,不能让他控制住……”

她从桥子里出来,跌跌撞撞地朝前奔跑,鲜艳的衣裙被雨水污泥染得污糟不堪。

我想,我没有猜错。她要去的地方,是那块绝地。

葬身深潭,尸骨无存,是彻底解决六欲魔的最好办法。她一定是这么想的。

时间已经不多,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了身形。

“镜君!”我喊她的名字,一手抓住她的胳膊。

她回头,眼神焦躁而陌生。

“你是谁?放开我!”她疯子一样想挣开我的手。

“你哪里都不许去!”我手指一晃,一张符纸夹在指间,快速贴在她的背心上。

白烟从符纸下冒出,她痛苦的喊出了声,身\_体凝固在原地。

可是,出乎我意料,不过片刻,便有一层黑雾自她身\_体涌出,竟生生将我的定身符给冲落下来。

她的头颅,转眼间又化成了丑陋的形态,动弹不得的手脚也有了活动的迹象。

我知道我并不是一只很厉害的树妖,起码现在的修为还不够,但也没想到自己的法术会这么快就被那只六欲魔给破解掉。

刹那,被限制住行动的人,变成了我。眼前这不人不鬼的诸葛镜君,手臂变得蛇一般绵软尖韧,竟一圈一圈缠绕住我的双\_臂,再从手臂延展到我整个身-躯,接下来,自然是我的脖子。

我居然无法挣脱,困住我的手臂,没有重量,且有力量,仿若一条结实的锁链,透过皮肉,直接箍在了我的骨骼上。

“不要……”危急时刻,她痛苦地摇头,那张怪脸又变回了她原本的模样。

她的体-内,两股力量在不断交锋,一个是人性,一个是魔性。

当你看到一个人,不断在你面前变幻着摸样,一会儿是人,一会儿是魔,在别的场合,一定会觉得滑稽不己。可我现在笑不出来,如果诸葛镜君的自我挣扎失败,我会成为那只六欲魔的第一个食物。

一声怪异的长啸之后,她停止了变幻,头颅定格在妖魔的形态,而且,不但有六只眼睛,连头颅也开始分裂,从一个变成了六个,每个头上的嘴巴都大张着,露出青色的利齿。

那些凶悍的转动的眼睛,朝我身上投下贪婪的光。

我从不畏惧死亡,可我不想死在一直这么龌龊的魔物手里。何况,我死了,子淼的女儿要谁来救?

我汇集体-内所有灵力,要挣脱,可是,越用力,缠著我的手臂越紧。我使出去的力量,好像起的是反作用。

那些嚣张扭-动的头颅,露出怪异的笑容,嘴巴越张越大,然后,不约而同地朝我的身-躯咬了过来。

我闭上眼,将头扭向一边。

千钧一发之际,一阵灼热气浪从我的耳畔擦过,伴着一声闪电劈过天际时才有的声响,被箍得快窒息过去的我,突觉得身上一松。

睁眼一看,那两只蛇一般的手臂竟松开了去,魔变的诸葛镜君,被一股刚烈的力量震开了去,重重跌在离我十尺远的地方。

我回头,一只紫鳞覆身的巨龙,昂首立尾,停在空中,粗大的鼻孔朝外冒着热气。

孽龙敖炽?!

我吃了一惊。

诸葛镜君从地上爬起来,六个头颅难受地晃了晃,涨的血红的眼睛愤怒地瞪着半路杀出的敖炽。

她怪叫一声,竟腾空而起,不怕死地朝敖炽扑去。

敖炽看她的眼神,像看一直讨厌的蟑螂,这条总是不可一世的孽龙,打呵欠般张开了嘴。

“不要伤她!她是子淼的女儿!”我大叫。

以敖炽的火爆性格,不出手则罢,一出手便是毁灭。

可是,他好像完全没听到我的话。

一股镶着湛蓝边缘的金色火焰,从他的口里喷出,将扑来的诸葛镜君瞬间包裹住。

我看到被火海包围的她,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拼命扭-动着身-躯,做无意义的挣扎。

东海龙族,善水善火,这条无法无天的孽龙,分明是想要她的命。

我眼见着诸葛镜君在熊熊火焰之下,化作了一大块漆黑的碳状物,从天空中掉落到地上。

敖炽收回火焰,化回人形,走到那“黑碳”旁边,啧啧到:“熟了……”

“敖炽!”我急怒攻心,上前狠狠揪住他的前襟,“你疯了么?你烧死的是子淼的女儿!是他的女儿!”

“我救了你的命呢!”敖炽强调。

“谁要你救!谁要你胡乱喷火!”我语无伦次,恨不得咬死这个自作主张的男人。

“疯女-人!”敖炽耸耸肩,一副不与我一般见识的高姿态。

就在这时,那块“黑炭”突然有了奇怪的动静。

我定睛一看,无数条裂纹在上头延伸,隐隐有蓝色的光芒从每道裂痕里耀出。

只听噼啪一阵响动,“黑炭”被那些蓝光骤然割裂出来,碎成无数块,飞溅四周。

一个完好而正常的诸葛镜君,闭着眼,蜷着身-子,躺在“黑炭”碎开的地方心口微微起伏着。看上去像一只忽然破茧的蝴蝶,正在安然休憩。

而那些黑炭的碎片,竟像虫子一样,在地上爬行起来,最后汇集在一起,变成了一只六头六眼六足的黑色蜘蛛状怪物,慌慌张张的朝前爬去。

敖炽只动了一根指头,一道闪电从指尖飞去,准确击中了那个怪物,唧唧的怪叫声后,怪物化成一堆黑灰,转眼就被吹过的寒风清扫得干干净净。

“那……那是……”我看的有点呆。

“不就是六欲魔。”敖炽不以为然,“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传说中如此诡异而厉害的六欲魔,众多人大费周章想解决的难题,居然就这样被孽龙给收拾了?

我不太相信地瞟了他一眼,说:“不是说,除非六欲魔的宿主死去,不然他们是不会离开宿主身\_体的么?”

“道听途说的事情太多了,什么都相信的人是傻子。”敖炽骄傲地白我一眼,“我们东海龙族,天生有克制邪神的神性。我可以笃定肯定地告诉你,东海龙族吐出的海南真火,是清除一切邪魔的利器,被南海真火烧过的人,任何妖魔都无法在其体-内停留。简单说,我吐的火,不是为了毁灭,只是为了净化。这个女-人已经没事了,以后,不会再有什么六欲魔来打扰了。”

“你怎么不早说?”我一拳打在他身上。

“你有问过我的意见吗?”敖炽一撇嘴,不屑地说,“从来都是自作主张。”

“你……”我自知理亏。

孽龙陪了我十八年,这十八年来,我最热衷的事情,就是对他视而不见。

“懒得跟你多说。”我朝他吐舌-头,跑过去扶起昏迷中的诸葛镜君,有些心疼地擦去粘在她身上的污泥。

“好心没好报。”敖炽不高兴地说,“还不如让六欲魔吃了你。”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我记得我没并有向他多提过诸葛镜君的事情。

“虫人是无所不知的。”敖炽开始得意,“我付给他们的酬金,是你应许的十倍。还有,你赖那帮家伙的帐,我替你还了。不用感谢我。”

他的神态,像个偷吃成功的孩子。

其实,我想跟他道谢的。

可一看他那个吊儿郎当的模样,所有感谢词,全部被挡了回去。

“她很快会醒把。”我看着躺在怀-里的诸葛镜君。

“顶多三天。”敖炽肯定地回答,“不过嘛,醒来之后可能会有些后遗症。”

我心一惊:“什么后遗症?”

“海南真火虽然替她去除了六欲魔,但是也去掉了她体-内大半的神力。”敖炽继续道,“也就是说,她现在已经不是什么水神女儿,只是个平常不过的凡间女-子。你要知道,我们东海龙族是异常强大,连神都不会放在眼里。”

听了这话,我竟然有些释然。

当个凡间的女-子,对她而言是好事吧。

“送她回诸葛山庄吧。”我提议,“她醒来时,最想看到的人,肯定不是你跟我。”

“随你的便。”敖炽眼珠一转,“等等,你难道不打算收拾诸葛隽了?”

“如果我要收拾他,刚才在诸葛山庄时,就已经做了。”我吁了口气,“六欲魔被强行吸出他这个凡人的身\_体,现在的他,也就比死人多口气罢了。”

“你真的放过他?”敖炽一百个不相信,“之前不是还一脸血海深仇么?”

“见镜如君,你能体会这句话的意思么?”我反问。

“我讨厌咬文嚼字。”他爽快地说。

“每个别人,都是我们的镜子,从他们身上,我们一定能照见自己。”我端详着诸葛镜君的脸孔,“诸葛镜君也好,诸葛隽也好,他们干的事,其实我们自己当初也做过;他们辗转纠结过的情绪,我们当初也有过。每个有过欲望,有过执念的人,都是相似的。”我抬头看他,“既然这样,放过别人,便是放过自己。”

敖炽仔细想着我的话,半响才说:“不懂,不过好像有点道理。总之,你不要再干出这种差点被别的妖怪吃掉的蠢事,我就安心了。”

我顿时窘红了脸。

我知道,从此之后,敖炽手里又多了一条奚落我的把柄。

但是,我从心里,感谢他的存在。

他把诸葛镜君背在背上,一手扶住她,另一只手紧紧抓住我的手。

云端上,我们朝诸葛山庄的方向而去。

我看着伏在他肩头的诸葛镜君,猜想她在吸进了六欲魔,打算与之同归于尽的时候,为什么要穿着嫁衣,以热闹出阁之势,走向死亡之地。

答案只有一个。

为心爱的人披上嫁衣,是她最纯碎,也最无法实现的“欲望”。

我不知道将她送回诸葛山庄后,又会发生什么。

我只知道,当她醒来之后,最想见的人是谁。

其实,放过诸葛隽,我心里总归是有个结的。

但,比起这个结,诸葛镜君的幸福,更重要。

既然应允了要保护她,何妨好人做到底……

【尾声】

我举着一杯清水,从浮龙山的闪点洒下。

天边的阳光穿透了每一滴水珠,每滴水珠里,都有一道微小却夺目的七色虹光。

这是我祭祀子淼的方式。

昨天。我梦见了子淼,他牵了雪裳的手,微笑着朝我走来,那笑容,一如既往地温暖。

他们二人,只跟我说了一句话——谢谢。

梦境里,也有诸葛镜君的身影,我看见子淼,从自己眉心取了一滴莹莹水珠,放进了一个琉璃镯,戴在了女儿手腕上。

我问他,这是什么?

子淼笑着说,这是我留下的一只眼睛。

然后,我就被大嗓门的敖炽吵醒了。

最近这段时间,他天天都在督促我修炼,并且教授我许多法术,也不管我愿不愿意学。

我在没有踏足诸葛山庄一步,也没有再以任何方式出现在诸葛镜君的生活里。

我答应雪裳的事,已经办到。

如今的诸葛镜君,已经不再需要我的保护,相反地,她已经在保护别人。

但是,屈服于我-yin-威之下的虫人,会不定期带会她的消息,免费的。

生活不是童话,有时候始终不能达到我们想要的完美。

诸葛隽从六欲魔离开身-躯之后,便一直陷于昏睡之中,群医无策。

诸葛镜君一直留在他身边,悉心照顾,像对寻常人一样,与他说话,为他诵读《史记》。

时间在平静安宁中缓缓流过。

只是她的衣柜里,每年都会多一件新嫁衣。

她说,总有一天,定有一件穿在她身上。

我终于放了心,当一个人学会用希望代替欲望的时候,那边是真的长大了。

虽然我只是一只树妖,虽然我还不够好,但是,我也在学着长大,学会希望,学会宽容,学会放下。

这条成长的路并不太容易。

但是,我会走下去。

树妖的将来,应该会跟现在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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