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雪对殷澈和郑寤生之间的相处模式既好奇又疑惑,前些日子见她从闷闷不乐中恢复过来,对王上的态度明显亲近了不少,忍不住问道:“姑娘随王上回宫已有些许时日,不知王上何时能够颁下封妃的诏书呢?”
“封妃?封谁?我吗?”殷澈有些好笑地一连三问。
“自然是封姑娘,不然这郑宫里还能封谁?王上自成人起,后宫中一个正经的妃子都没立过,文武大臣送给他的女人都被他挡了回去,除了姑娘,也没见他对别人这么上心过……”采雪的疑惑更重了,瞧殷澈的神色,似乎完全没往成为宫妃方面去想。
“莫非您,是想当君夫人?”她试探着,眼睛里隐隐有一丝兴奋的色彩。
殷澈搁下布巾,侧着头想了想:“若我被封了妃,岂不是不能离开了?”
“您想离开?”采雪大吃一惊。
满郑宫的人都知道,王上从民间带回来一个女子,据说王上和这女子两小无猜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而从王上将女子安置在椒明殿、日日探望、与之用膳等事宜来看,确实颇为用心。无人不在猜测此人是何来历,有何背景,当然大家更关心的,是将来此人会不会成为郑宫的女主人,于是乎明里暗里总有人来巴结椒明殿,只是被采雪用各种手段压了回去,殷澈不知道罢了。
除了后宫,朝廷中也传着些风言风语,然而郑寤生下令不准在殷澈面前嚼舌根,故此她也是不知情的。
既然王上如此喜爱这女子,何不一旨诏书名正言顺收入后宫?何苦让她没名没份待在宫里头,平白惹人非议?
采雪疑惑不解,王上喜欢这位殷姑娘喜欢得紧,殷姑娘对王上也是极上心的,二人怎么就没有在一起的意思呢?连封妃这样的大事都不放在心上?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怎么当事人一点不着急呢?
“姑娘,您喜欢王上吗?”
“我自然是喜欢寤生的。”
“那您……”那您怎么不催一催王上,给您个名份呢?采雪真心为她感到着急。
不过她还没有失态到忘记自己的身份,不敢妄议主子的事情,只能旁敲侧击:“您对王上是怎么想的?”
“寤生自然是很好的人。”
您这说了跟没说一样,王上当然好,哪里都好,谁敢说王上不好?
“姑娘既然……喜欢王上……就没想过和王上在一起?没想过为将来做做打算?”
“我喜欢寤生便必须同他在一起?我是他的朋友,在他需要的时候,自然是要陪在他身边,帮他一把的。可是这不代表我就要放弃自己喜欢的生活啊,我喜欢当游侠,将来还想游历天下呢。”显然殷澈并不能理解才雪的逻辑。
采雪一个趔趄,差点打翻茶水,跌倒在地。
她算是明白为什么了。
搞了半天,这位殷姑娘喜欢王上,确实是喜欢得真心实意,只是这喜欢,还欠了那么点火候。
这件事情,若是王上主动说出来,也许就明了了?
郑寤生来椒明殿用膳。
“澈儿,过两日和我一起去成周吧。”
“去拜见天子吗?我也能见?”
“你若想见,自然是可以的。”
“好啊,是不是又要扮作你的侍卫?”
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待两人用过晚膳后,采雪心里揣摩半晌,跟着郑寤生走到殿外僻静无人的廊檐下,才抖着胆子把话说出来:“王上,您和殷姑娘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是不是应该赐下……”
她“封妃昭书”四个字还没说出口,郑寤生脸色一寒:“澈儿跟你说的?”
采雪吓得慌忙跪倒在地:“没有这回事!王上,一切都是婢子胆大妄为,擅作主张向您提的!”
“我想也是。知道自己胆大妄为,就更应该清楚,什么话说得,什么话说不得,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是,是,婢子知错……”
“起来吧,”郑寤生皱着眉头,语气微松,“澈儿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只要好好把人给我看紧便是。此事下不为例,如若再犯,你知道犯了错的宫人有什么下场!”
说完,大踏步走向殿外。
独留采雪跪在原地,良久后起身,膝盖已经麻木。背上的冷汗渗透了里衣,紧紧贴在身上,十分不舒服。
她活动活动胳膊和腿,踉踉跄跄往屋里走,迎面遇上梅婆走过来。
虽说郑寤生专门将梅婆调到椒明殿来照顾殷澈起居,然而她年纪大了,又是宫中的老人,地位自然是不一般的,事情都是下人在做,真正需要梅婆动手的事情极少。
采雪身为椒明殿的大宫女,按理说除了殷澈,便是她的地位最高,然而她却是个性子极好的,向来不做那等仗势欺人之事,也不爱争风吃醋,对梅婆一向颇为尊敬,或许这便是郑寤生将她放在殷澈身边的原因吧。
采雪向梅婆简单打了声招呼。
梅婆却止住脚步,状似不经意道:“这宫里头,最难揣测的便是主子的心意,咋们的王陛下十三岁登基,将江山坐得稳稳当当,他想要的自然不是那等凡夫俗子追求的俗物,我们做下人的,好好做好手里的事即可,旁的不要去操心,也操心不好。”
采雪又惊出一身冷汗。
她望望灯火通明的内殿,殷澈就在那里,窗纸中漏出两三星灯火,摇摇可见女子娇小的身形。
她知道吗?当然是不知道的。
采雪一时不知道是该羡慕还是该嫉妒,她下意识捏紧了腰间的束带,仿佛一瞬间看到女子老去后茕茕孑立的身影,就像老死在郑宫里的无数宫嫔一样。
大概还是不知道好一点。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