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吵嚷嚷大半夜,人困马乏,郑寤生终于开恩,说了句:“今日议事累了,大家都下去休息吧。”
周围人如蒙大赦,打着哈欠走了。
接下来一连几日,几乎都在重复第一天的戏码,白天两兄弟遥遥对视几眼,晚上将士们开会开到三更半夜。
幸好大家都是铁打的汉子,身体暂时还扛得住。
大家也都是要面子的,国君都没喊累,你一个小弟喊什么累?
若是在各诸侯国的国君中,搞个运动健将大排名,郑寤生估计能进前三。
就是闹不清楚这俩兄弟唱的哪一出。
难不成和包围帝丘一样,只围不打?
哎哟喂,王上,您可长点心吧。
不少将士心里暗暗叫苦,您耗得起,粮草也耗不起啊!之前围困帝丘,粮草都是从国内供给的,现在郑段切断了廪延这条最大的粮草供应栈道,辎重只能从偏远的小路运输过来,耗费人力物力不说,时间还长。
旁的不说,前天晚上郑段不就带人截了我们一支粮队么?再这么耗下去,只怕郑段是有心拖死城外这十几万大军。
众将士心里苦,说出来,王上淡淡一句:“孤自有主张。”便什么也不说了。
听得众将士心里更苦。
这天晚上,又是一场议会结束,其他人走得一干二净,只有郑寤生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这种时候,一般都是郑寤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殷澈说。
殷澈没走,留下陪他。
郑寤生伸出两根手指,揉了揉眉心:“澈儿有攻下廪延的办法吗?”
殷澈想了想:“我觉得祭仲大人说的不错,对付三殿……逆贼郑段,攻心为上。”“逆贼”二字从她口中说出来,十分艰难,殷澈好险没咬了舌头。
郑寤生被她这幅模样逗笑了,脸上的愁苦之色消下去不少:“我这弟弟,心性软弱,本性纯良,乃是个至孝之人。”可惜,太孝顺了,姜太后说什么听什么,连谋逆这样的事都干得出来,简直是蠢透了。
“三殿下是好人。”殷澈说道。她向来都是把人往好处想,事事皆情有可原,天底下就没有一个恶人。
郑寤生忽然泛起酸来:“他要撬我的位置,我当不了国君,澈儿,你就做不了君夫人了,难道他这也算好人?”
殷澈只是觉得,郑段从本性上讲,确实不能算个坏人,怎么就扯到她能不能当君夫人了?这是什么歪逻辑,当下争辩道:“一码归一码!”接着又口是心非加了句,“说得好像谁稀罕当你君夫人似的。”
郑寤生:“既然澈儿这么说,那我明日便升起白旗,向郑段投降,将国君之位拱手相让,我们二人私奔去如何?”
殷澈一脸听见鬼话的表情:“开什么玩笑?”国君之位你也舍得放弃,疯了不成?
郑寤生哈哈一笑,不逗她了,换了一副严肃的神情,说:“不过,现在倒是确实有件要紧的事情,非澈儿不能办到。”
“什么事?”
“我有封信要交给郑段,旁人不行,得澈儿亲自去交给他才行。”
殷澈心里雪亮:“你是让我去当说客,劝他投降?”送信什么的,八成是借口,一封信就能冰释两兄弟之间的前嫌才有鬼了,除非这封信是郑寤生的退位诏书。
“算是吧。”
殷澈想了想,这事可行。
首先,论功夫,她是一流的,进入廪延后不怕自身难保。其次,她和郑段多少算有点交情,虽然四舍五入约等于无,未必起得了什么作用,但是总是一点希望。最关键的是,姜晏很喜欢殷澈,这相当于给她加了一层保护符。
只是,这保护符现在还管用否是个疑点。
哪怕什么保障都没有,殷澈也是愿意进入廪延冒一趟险的。
不为别的,单单就为了郑寤生、为了郑段这两兄弟,为了他们之间与生俱来的血脉之情。寻常百姓尚且讲求兄友弟恭,兄弟和睦,对兄弟姐妹之间的情谊珍惜至极,怎么到了帝王家,反而把手足相残奉为第一等大事。
曾经她在郑寤生和姜太后这对母子间做过努力,希望挽回一点亲情,可惜无果。
如果能挽回两兄弟之间的情谊,何乐而不为呢。
然而郑寤生很现实地打断了她的幻想:“郑段是姜太后一手养大的,他虽然有自己的想法,可惜性子过于软弱,有决定,无决心,行动不起来,只会一味听从姜晏的吩咐,非得叫他吃个大亏,撞了南墙才知道回头,什么手足亲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撼动姜太后在他心里的地位的。”
这么一说,殷澈顿时觉得前路艰难,不过,总得试一试吧。
第二天,两兄弟日常对望的活动之余,又加了一项新的内容:廪延城门开出一条缝,将殷澈让了进去。
殷澈进城时十分不道德地估计了一下郑寤生的军队趁这个机会偷袭攻城的可能性,还是蛮大的。不过,既然约定好只放一个使者入城,那就真的只能入一个使者,大家多少还是有点君子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