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望着眼前琉璃瓷碗里的混浊颜色，思绪也跟着一同沉淀打转。</p>
天穹平静地说，这药饮下去后是毫无疼痛的，只会陷入一夜的沉睡，也不会为身子骨落下任何毛病。</p>
我吃惊的瞪着他，他怎能那么若无其事的说出那些话。</p>
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着，我只能盯着他的脸，竭尽所能一字一句地缓缓道出：“天穹，这是你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p>
他皱起眉头，蛮横地拧起我的下颚，硬是把打胎药灌进我的咽喉，他说：“敏敏，你不要那么任性，你也要为我想想。”</p>
你也要为我想想。</p>
汤药苦味涩的仿佛直达心扉，我死命挣扎，两手紧攫住他衣袖，恳求地摇摇头，泪水不争气的从眼角滑落。</p>
这一生，没有比此时此刻更明了什么叫悔不当初。</p>
我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他时，是我穿越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十一天，穿成了八爷府里骄矜主子的可怜丫鬟，生为现代人养尊处优哪受得了整日被掌殴咒骂的委屈?生性怯懦的我正躲在树林里暗自哭泣，忽感有人轻拍肩膀，转过头，便见他冲我微笑，用那好听的嗓音轻问着：“姑娘可是受了委屈?”</p>
那时的我傻傻以为，这便是我的男主角了。</p>
可见，当一个人寂寞无助的时候，喜欢上那个唯一肯安慰你、对你好的人，从来都是特别简单容易的，以至于深深爱上。</p>
他一次一次地帮助我，使我打从心底相信他，我嗫嚅着声把关于穿越的秘密全告诉他，却也不免紧张，害怕他以为我是个疯子，便会头也不回，离我而去了。可想不到他只是浅浅的一笑，柔声道：“敏敏，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p>
我都相信你。</p>
现在想起来，这话是万般可笑的，他所谓的相信，也不过是那命定之人出现以前的相信罢了。</p>
等她出现，什么海誓山盟，什么至死不渝，都将如此轻易地抹去。</p>
我是不知道他有什么七世情缘的，如果我知道，我是断不会去招惹他的。</p>
怎料还是可悲的招惹上了。</p>
“……我不会负你的，”他俯下身在我耳边低声说着，我躺在床上转过头不愿去看他，“敏敏，我不会抛弃你，我会照顾你一辈子，不离不弃。”</p>
温热的大手朝我揽了过来，我可以感觉到他的气息盘旋在我耳鬓边，暖和地让人沉沦眷恋。他埋首在我颈侧，安抚道：“我会用尽一辈子来补偿你，让你过得好好的，我会护着你，让你什么都不必愁……”</p>
他的双唇静静贴上我脸颊，如旧时争吵时般讨好地呢喃着，他说：“敏敏，你就莫生气了，原谅我吧……”</p>
原谅我吧……?</p>
“——不要!”</p>
我恐惧得将他一把推开，颤抖着萎缩身子，只想离他越远越好。</p>
不能再陷进去了，绝对不能再陷进去了。</p>
“——可你不能娶我!蓝天穹!你不能娶我!”</p>
我忍不住喊叫出声，有些歇斯底里的质问着，话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我都有点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天穹，我问你，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你把我所有最珍贵东西都夺走了……你把我仅有的都给了她……这一切……究竟是凭什么?你们凭什么!”</p>
这样可笑的台词，搁到以前我是压根不会脱口而出的，也相信永远不可能会脱口而出的。</p>
却换得如此狼狈到如今。</p>
天穹不发一语，凝视着我的眸色晦暗难辨，默了一会儿，突然他臂膀一张即是将我紧紧扣入怀里，我挣扎着，双手发泄式地搥打着他，终自知无法挣脱，浑身恼怒渐转为无力：“天穹，你告诉我，我在你心里……到底，到底算些什么?你把我当成什么?你回答我……”</p>
疑问抛出，回应我的又是一段冗长的沉默，不出所料，却又失望透顶。</p>
说来也好笑，我这人在现代时就没有什么女主命，怎会以为只要穿越到了古代，就真的能外挂大开人见人爱呢?</p>
但那时，我是真心的以为，我与天穹是可以相守，彼此两心相映着，直到永恒。</p>
穿越成了丫鬟，我本是不期望他给我什么名份的，却未料他独排众议，坚持着要名正言顺把我娶进门，立我为正室。</p>
我诧异无比地询问起他原因，只见他笑了笑，近乎傻气地回答着：“如果是真心喜欢一个姑娘，我这辈子就只会娶她一个人，我会给她最高的名份，永远保护着她，只让她为我生儿育女，一颗心也只会送给她一人，直到她不要了为止。”</p>
面对于这样的回答，我怎么可能不感动?</p>
可命运似乎就是如此，我们都搞错了，彻彻底底搞错了。他的答案回错了他自以为的对象，而我也错以为自己便是他心中的她。</p>
记得是大婚前的某一天吧，那时我才刚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心里头正暗暗窃喜，只想着等洞房之夜再告诉他，好给个惊喜，却在那时撞见了他们的相遇。</p>
苍穹阴白，细雨如丝，水气渐渐氲起一片迷茫缈雾，她就这样打着伞，黑发披肩如缎，广袖卷飞如云，拨开一层一层朦胧，步步生莲，恬静而安然地走了过来。</p>
那是一位是谁瞧见了都能为之心动的女子。</p>
她是当今宰相独女，跟着父亲拜访了王爷府，兴许是闲得无聊，便独自一人在花园里头逛了起来。</p>
下颔微低，瞧见了蕊上露珠，似是起了玩味心，探出手便拨弄一下，忽闻顶上传了那熟悉又好听的男性嗓音，饱含着宠溺与无奈：</p>
“我说这下雨天的，你怎么会在这里呢?着凉可就不好……”</p>
一语未落，她立即抬头，对上的便是转瞬错愕的眸子，以及于灵魂深处，那汹涌奔来的前世纠葛。</p>
一时间，两人目光相对，天地转而成了荒芜，韶光静止于转刹间，凝睇着，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p>
而属于七生七世的缘分齿轮，便在此时此刻转动而开。</p>
是啊，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们怎么会在这里?</p>
原来，这便是所谓的前世今生，这便是所谓的命中注定。</p>
直到了此时才彻底恍然，其实，我与天穹的相遇，只不过是老天爷的一个玩笑，从来就不是什么浪漫爱情的开端。</p>
而我的存在，只不过是为了成全别人的七生七世而已。</p>
这可能连美丽的错误也称不上，我只是个过客，一个举无轻重的过客。</p>
所有的秩序与理所当然在她出现后被彻底打坏，想到这里，或许，这样讲其实是不大对的，所有的秩序与理所当然，是在她出现后才步上了正轨，修正了我前头引导的错谬，开启属于他俩的才子佳人故事。</p>
天穹并没有把我娶进门。</p>
整个府里早已是传遍了，说王爷跟丞相之女交情甚深，一见倾心，不消几日便已登门提亲，以正室夫人迎娶。</p>
我知道这消息时，人还窝在他置给我的小屋里头，眼都还没睁便被幸灾乐祸的小婢女从床上粗蛮地拖了下来，因为怀孕的关系，我极度嗜睡，根本搞不清楚状况，整个耳边乱嗡嗡的，她们究竟骂了什么我是着实弄不清的，只能隐约听到，王爷要娶门当户对的小姐了，你这小贱人还敢赖在这里丢不丢人什么之类的。</p>
啊啊……原来是指这件事情啊……</p>
头皮已被人扯得泛起阵阵刺痛，两颊辣红红的仿佛灼伤一般，我感觉得到有铁锈味正从嘴角窜出，沿着肌理而下，温暖感逐渐从我身体分崩离析，徒留那无边无际地寒酷冰冷。</p>
此时的我按常理来，应该是要痛哭流泪的，或来个大叫求饶什么的，可我却是不可抑制地想要大笑，也不知道是该嘲笑着自己的无知愚蠢，还是那些正使劲打着我，一群见风转舵的婢女们。</p>
这行为怕是更激怒他们了，疼痛感更甚，我蜷曲身子护住腹部，咬着牙不使肚子遭到任何撞击，在那几近晕眩的恍惚中，我忍不住想着天穹不娶我也无妨了，他若喜欢那女的我也无所谓了，只要能好好让孩子活着，让我的孩子活着，所以请你快点过来，求求你快点过来，让我们的孩子活着。</p>
而我也如愿的盼见他来了，却也盼见他轻而易举的扼杀了我的孩子。</p>
小产后，天穹是每天都有来探望我的，他还是如往常般温柔，可已经跟以前不同了，那眼眸中终究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p>
刚开始，我是会跟着他大吵大闹，却又在怒吼后后悔万分，害怕他就此永远离去，我便再也看不到他了。</p>
想来，在他面前，我真的非常卑微。</p>
这真是令人可耻无比。</p>
我想，他对我大概只剩下亏欠还是怜惜什么的了，可这样僵着也不是个办法的，人总要学习知难而退。</p>
但是总觉得，还是差一个理由啊，一个让我心甘情愿又认清事实的理由。</p>
这一日，我正在榻上昏睡着，她就这样含笑着静静走到我面前来，那个臣相之女，那个美若天仙的光采女子。</p>
“我和天穹都对不起你。”</p>
她是这样轻声说着的，听起来满怀歉意。</p>
“天穹待你是极好的，看来，他于你还是有几分情意的。”她弯唇静静地笑了起来，纤纤素手轻抚着我手背，与我粗糙暗黄的肌肤形成强烈对比。</p>
“这还……真是让人有些忌妒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