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雅百无聊赖地躺在独立病房中,她已经离开了再生舱,离开了体外循环机,现在的她,几日前伤口还有些刺痛,然后变成了痒痒,她忍不住把衣服的扣子打开——说起扣子,这居然是全宇宙衣服的通行设计——她想起来,在洛阳博物馆曾经看到过一只三千年前的杯子,居然跟21世纪的杯子一模一样,就连手柄的形状都极为近似的,可怕,人类在三千年以内,居然未对杯子做出革命性的创新!
那可怕的伤口又出现在她的眼前,一层厚厚的结痂,边缘不断缩进,她忍不住又把手伸过去,在伤口附近挠起来——教授曾经发过誓,如果有疤痕就让蓝水牛踢他——在地球上,如果谁的脑子出问题,我们会说,他的脑袋让驴踢了,想来这句话就是把驴子换成了蓝水牛——如果真的留下了疤痕,不用等蓝水牛,我要让诺德好好修理他!——万一他说的蓝水牛在诺伊特是珍稀动物,只剩一两头或者已经灭绝,我哪里去找蓝水牛。
诺德,这个名字在她的意识中不断闪现——为什么这几天他都销声匿迹——太忙还是心里有鬼——她已经几乎痊愈了,他的兑现承诺的时候到了,可他居然躲了起来——一定是故意的!
正当她发愣的时候,面前出现了如同在地球上耕地老黄牛一般,默默干活、不求回报的机器人,在面对它们的时候,完全不用纠结性别问题或者身体是否光着,它们的存在就如同激光手枪,只是机器——它们的形状可以这么描述,几何体的组合,上面是一根白色圆柱体,如果跟人体结构来匹配的话,这个圆柱体充当了头和身体的角色,圆柱体的最上方是一圈蓝色发光的带状区域——这看上去像是它的眼睛——里面应该安装了音频和视频输入输出装置——囊括了人类的眼睛、耳朵和嘴巴的功能——这个设计可以让它360度无死角的采集音视频和说话——不用转脑袋。
圆柱体的下方嵌着一个饼状圆盘,圆盘内一定安装了滑轮,使得它们可以在医院的各个区域快速而悄无声息地移动,刚刚苏醒那会儿,它们经常出其不意的出现在郝雅面前——把她吓得魂飞魄散——爱发愣、胡思乱想的她,经常会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一切东西给吓着。
这些白色的小天使不时地来吓吓她,然后圆柱体上会冒出三只手,每只手既灵巧又柔软,敏捷地从它的圆柱体肚皮里面取出工具、药物和其他,给她换药,换衣服,翻身,吃药,把水杯递给她......一切生理需求,三只手有条不紊地上下挥舞着,完成了任务——默默离去。
这让郝雅感慨万千,记得小时候摔了腿,一个人在家,一杯水就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她却够不着,就差一厘米的距离,她不得不口干舌燥地等了一个上午,直到家里人出现,才喝上了那口水。
今天的白色小天使依然沉默,随着自己伤情不断恢复,小天使的手,只需要两只就可以完成任务,它的白色小手指捏着一只喷射装置,里面应该是灌满了教授的神奇药水,在她的伤口上喷洒着,很快,完成了——伤口不痒了,似乎又萎缩了一大圈。
白色小天使飘然离去。
郝雅把衣服扣好,她获得了教授的批准,可以在医院里面四处溜达——她已经交了好几个朋友,准备去跟他们或者是她们聊一聊——为什么不确定是他们还是她们,是她还没法确定某些朋友的性别——但她又不好意思直接问——这样的问题听上去很蠢,仿佛在暗示对方不男不女!——没关系,不确定才有意思——慢慢挖掘。
她想起来第一次遇到那位无法确定性别的朋友,那异常搞笑的相遇!
那是在康复区,经过教授允许,她可以开始做一些简单的康复运动,只要不会拉扯到胸口的肌肉,基本上都可以——她渴望运动,在床上躺着的日子,让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里面的血管都淤塞住了,原来湍急的水流,变成了缓慢流动的长江下游。
于是,她去尝试了这里类似地球人跑步机的装置。说实话,诺德在她脑子里面安装的这个智能伴侣有利有弊,除了有被人监视的嫌疑,总的来说,利大于弊。她可以自由自在地阅读和解读所有信息,完全没有障碍。
所以当她面对这个跑步装置的时候,随便拨弄测试几下,就知道怎么玩了。
康复区域的跑步机面对着舷窗,可以一边慢走一边欣赏窗外天池水底的风景——奇特的火山湖水下——在舷窗光芒的映照下,外面缓缓的水流中涌动着千千万万的小红点——“那些红点是什么”——在她的意识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脑子里面的诺伊特伴侣,及时地返回了答案——地球上的浮游生物,属于甲藻类。——她一方面感慨诺伊特伴侣的知情达意,一方面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水晶手镯——现在她正散发着紫色的光芒——为了不让小雅过早退休,“小雅,音乐。”
一边漫步,一边望着窗外的景色,耳畔传来熟悉的音乐——她喜欢这样的生活——即使是在诺伊特的飞船上。
突然,她听到了右侧传来声音,那是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转头望去——几乎又要被吓得魂飞魄散——她需要适应这个新环境,因为这里随时会冒出新的生物。
那是一只,不对应该是一位放大了的,身高跟人类差不多的土拨鼠,直立行走,粗壮浑圆的躯干,上面套着一身黑色紧身衣和黑色短裤,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是棕色的,皮肤上的毛发已经退化,皮肤表面显得非常粗糙,如果给她一个放大镜,也许她可以更为准确地描述——为什么很粗糙,是不是由突触点构成,或者与蜥蜴的表皮类似。他或者她——先认为是她吧——她的移动非常缓慢,两只短小的胳膊——相对于人类的胳膊,实际上,从身体比例的角度来说,比土拨鼠的前腿要长一些;两只粗壮而短小的大腿,小心翼翼地移动——用慢动作分解来描述,脚先抬起,在空中轻飘飘地滑动,身体微微前倾,上半身尽力保持平衡,上面的两只手张开,似乎准备一旦碰到异常情况,随时可以抓住什么,然后她的脚终于放下了,就这样,她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走过来,然后走上了旁边的跑步机,在上面缓慢地走起来。
郝雅望向她,发现她的头部,一双褐色眼睛,眼球上方的眼睑几乎把眼球覆盖,只留下一条缝隙,正朝向自己,眼睛下方扁而平的鼻翼,鼻头很湿润,正在做着抽吸的动作,似乎想要闻一闻自己,但也许她正对音乐提出抗议,毕竟这是公共区域。
“小雅,音乐关闭。”
郝雅心中冒出一丝恐惧——在凝神观察她移动的时候,那模样实在太搞笑,心里强忍着没笑出来,但是当她来到身旁,抬着那湿哒哒的鼻端,对向她的时候,她不由得害怕起来——人类只有对着食物才会使劲闻一闻,或者面对一朵鲜花的时候,显然自己不是鲜花——那就可能是前者——她开始担忧起来,各种担忧——在21世纪早期,新冠病毒肆意传播后,人类已经习惯保持距离,她为什么不去其他装置,偏要跑到自己身边,万一她摔倒了,正好压在自己身上怎么办——但是她敢来挑战跑步机,说明她不会摔倒。
至于性别,郝雅兀自猜测着,无法判断男女,似乎她没有胸部,可雌性土拨鼠有胸部吗
她愿意跑到自己旁边,大概率是女的。
想到这里,郝雅不再打量这个奇怪的生物,转过头来,继续运动。
身旁的跑步机上的移动带缓慢移动着,移动带上的脚步声显得尤其慢节奏——即使土拨鼠想把她当做食物,也没有任何威慑力,她微笑着摇了摇头,忐忑不安的心渐渐恢复了平静。
......
跟一个类似土拨鼠的生物如此接近,让郝雅觉得异常地别扭——她开始考虑要么停下来,离开——万一她是女的,会不会伤害她
正当她犹豫不决的时候,旁边传来了声音,低沉的嗓音,郝雅循声又转过头去,原来她在跟自己说话,她的智能伴侣直接给了她释义,“你是谁”——哦,唯心三个终极问题,第一个!——全宇宙通行。
郝雅犹豫中,心中在纠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于是,她反问过去,“你是谁”
当然,这个生物能够明白她,那张棕色小圆脸上,嘴巴朝着她咧开一笑,在那一瞬间,这张脸充满戏剧性,嘴巴张开成圆形,里面露出了上下两排,整齐排列的四颗门牙——这是能够感染人类的笑容——想象一下,一只土拨鼠望着你,傻萌傻萌的一笑,露出一排牙齿——所有的武装立时卸下。
“我叫梅咖,格瓦特人。”
“你好,我叫郝雅,地球人。”
“我知道你是地球人。”
郝雅想起来,诺德带她去看过的格瓦特星球,那是被金黄色的沙漠或者尘土覆盖的星球——估计格瓦特人是穴居人——她心里开始yy——怪不得,以前上过生物课,穴居动物由于长期不见阳光,它们的视觉会退化,但是它们的嗅觉进化得非常灵敏——所以当她的鼻子伸过来,对着你嗅一嗅,应该类似于人类在看着你。
“我见过格瓦特星球,金色的星球,绵延起伏的金色大地,看上去很壮观。”
格瓦特人似乎很喜欢这句话,她的话开始源源不断地冒出来,“我们的星球体积是诺伊特的两倍。”
“你在这里是做什么的”郝雅问道。
“我是飞船机械工程师。”
“你真厉害,我不懂这些。”
“如果有机会,我可以带你去看看飞船。”
“真的吗”郝雅停住了脚步,当然她顺手把跑步机暂停了。
格瓦特人小圆脸上洋溢着笑容,试图停下来,但是,由于胳膊太短,她无法够到控制面板,于是她的身体向前倾斜,她的脚向后继续,扑通一声,她倒下了,沉闷的声音如同一个沙袋落在地上,还好她趴在跑步机上,没有发生侧倾。
跟随着跑步机的移动带,她的身体缓缓滑到了地面上。
那张棕色小圆脸突然涨得通红,抬头望着郝雅。
郝雅蹲下去,试图将她扶起来,可她的身体很重,而自己又受伤未愈,她们两个,一个拉着那只短小的胳膊往上生拉硬拽,一个缺了一个支撑点,剩下一支细胳膊和两条小短腿,更是难以支撑肥壮的躯干,只能趴在地面上挣扎着......
一个身影冲了上来——这是她认识的第二位病友——一个诺伊特男人。
对他来说,把这个像土拨鼠的家伙拾掇起来,轻而易举。
郝雅顿时觉得轻松了,她让开到一旁,这个诺伊特男人虽然个头不高,跟云飞相比——但是全身的肌肉让郝雅想起了拳击冠军,跟教授不一样,他一头浓密的金发,高耸的眉骨下面,那双金色的眼睛令人回想起地球上的橘猫,学校里面那只,他的皮肤白皙,却不透明,大鼻子下面,厚厚的嘴唇咧开微笑着,他那憨厚可爱笑容莫名地令人感到温暖。
格瓦特人小心翼翼地站在诺伊特男人旁边,棕色小圆脸涨得通红,看样子需要独自一个人安静一下。
“梅咖,你需要我们陪你回去吗,我想你需要休息”郝雅能够感受到梅咖心中的尴尬。
“郝雅,不用了......谢谢你们,我想自己能行。”梅咖望了望郝雅和诺伊特男人,转身,小心翼翼地向自己的病房移动出去。
“你是谁今天真要谢谢你。”郝雅望向面前的诺伊特男人。
“我是艾瑞森。你好,你......是谁”
“我叫郝雅,我是地球人。”
他们开始闲聊起来,从一开始的交换名字,到后来他给她带来好吃的蓝色果汁,陪着她在病房中四处游走——对他来说,也一样,他也正好需要打发无聊的时间。
说实话,她自己没有意识到,她很喜欢跟艾瑞森一起相处,他总是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做什么都提前安排好,当她的意识中冒出一个问题,艾瑞森就微笑着望着她,那副模样,带着得意,看透了她,然后等着她说出来,他详细地解答给她听;当她想喝21世纪葡萄汁的时候,他就带着一种蓝色的饮料来找她,味道很相似,想到这里,她咽了咽口水口水,她又想喝那种果汁了,可惜自己在这里,兜里没有一文钱,想吃什么还要求别人。
郝雅的思绪飘了回来,“去找艾瑞森,他肯定也无聊了,跟他一起混,有得吃有得玩。”
她风一样地奔向艾瑞森的病房,里面空无一人,难道他出院了
她的心中突然一阵失落,无聊的生活得自己想办法打发了。
这时,她想起了梅咖,那个土拨鼠机械工程师,可以去找他,自从那次尴尬的相遇,还没去找过她。她们可以一起喝点东西,然后让她带着自己把飞船游览一圈——等身体养好了,就要离开这里,难得的机会!
她朝梅咖的病房走去。
沿着明亮的走廊,身旁不时飘过白色小天使,沉默的它们每时每刻都在忙碌。
哦,梅咖的病房到了——这是自己第一次过来找她,她会不会在睡觉或者有什么不方便
病房的门有条缝,没有完全合上。
她轻轻地推开一些,先看看情况,如果不合适可以及时撤退。
梅咖有客人!
一个诺伊特女人!
只能看到背影,矮小敦实的身材——这里的生物普遍比较矮,即使是艾瑞森,算是自己看到最高的,也只到自己的鼻尖。
这个女人套着一身草绿色紧身短裙,臀部相当地丰满,短裙下露出一截白皙的大腿和小腿,圆滚滚充满肉感,如果不考虑地球人类追求苗条的审美观,这个女人的身材其实算是蛮诱人的——尤其在男性眼中。
她的声音也很好听,圆润的声线使得说话如同在唱歌。
她与梅咖在用各自的语言,欢快地聊着,彼此都能听懂——这真有意思,中国有句古话,叫做鸡同鸭讲,可现在鸡说鸡的,鸭说鸭的,聊得很是热闹,而且,鸡说的、鸭说的,她们彼此能懂,作为第三者的自己也都听得懂——如果21世纪也有这样的智能翻译,大家都不用花那么多时间学外语了,而且在工作的的时候,语言技能不再是分界线,更重要的应该是其他能力。
郝雅不打算打断她们愉快的谈话,但是又对她们谈话的内容很是好奇,还好走廊里面几乎没有智慧生物,只有白色小天使飘来飘去,可以忽视它们的存在。尽管这样,她还是打算低调一些,不再巴巴地把脑袋凑在门缝前面,而是站在墙边,面朝走廊,背对着病房,耳朵贴在门口,身体放松斜靠着墙面,装出一副散步到此,身体虚弱需要休息一会儿的模样。
她们似乎在讨论飞船机械维修,哦,在聊工作,里面涉及了很多专有名词,她虽然得到了字面释义,但是具体指什么真是令人费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