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而时不时看看对方,尤其婵媛,已经有些后悔说几天想来看看最后对许三叔的宣判了。
不过是个结果而已,不出一日满大街都会贴满告示,到时候她还不是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何必非要凑这个热闹呢?
“阿兄,要不咱们回去吧。”婵媛被许执钧护在面前,只得仰着头看他。
“为什么要回去?”许执钧以为婵媛是于心不忍,正想好好说说她。
还不等许执钧开始说教,就被婵媛打断了,“只是觉得没意思罢了,不出一日,到时候我们不管在哪儿都能看到,何必非要这会儿看呢?这么多人,我不喜欢。”
婵媛是个喜静的性子,许执钧也是。
站在人群里,即使是个角落,也免不了被鼎沸的人声包围,婵媛实在有些受不了。
“媛儿,你要学会看着敌人在你面前变得毫无还手之力。”许执钧不愧是婵媛阿兄,即使她嘴上有一套说辞,还是被他一眼就看出了内心的想法。
婵媛不是圣人,但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许三叔当堂受审。
哪怕她对许三叔没什么感情,可他毕竟和阿兄还沾亲带故的不是吗?
“阿兄,我……”许执钧伸出食指抵在婵媛唇上,不想让她再说下去。
他教婵媛狠下心肠,自己又何尝不需要对婵媛狠下心肠?
他只怕婵媛再多说两句,自己就忍不住想带她回家。
但今日应该是她最重要的一课。
许执钧从荷包里掏出一颗糖,塞进了婵媛嘴里,漫不经心地道:“要是心里苦,就多吃些糖。”
婵媛没有再说什么,默默点了点头。
又过了一刻钟,衙门这才被打开。
婵媛挤在人堆里,踮着脚往里看了一眼。
一眼就看到高堂之上正襟危坐的那个人,是熟人呢。
“那不是沈……沈公子?”婵媛至今还不知道沈修远叫什么,干脆还是叫他沈公子。
“是他。”许执钧闻言也往里扫了一眼,果然是定国公沈修远。
“带人犯!”沈修远话毕,手上的惊堂木随之咚的一声重重落下。
周围鼎沸的人声也静默下来。
婵媛隔着面前三个人之间的空隙,盯着堂前被带出来的人犯。
一个,两个,三个……直到第七个,婵媛才看到许三叔。
此时的许三叔,和婵媛最后一次见到的,似乎成了两个人。
胡子眉毛一把抓,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不说,人也干瘦干瘦的,整个人似乎都垂着没有精气神。
接着当堂一个一个核对人犯的身份,婵媛没什么兴趣。
站久了,脚下有些不舒服,不巧这时前面的人后退一步,婵媛赶紧也往后退了一步。
一下扎进了许执钧怀里,婵媛见阿兄没有动静,赶紧就靠在阿兄怀里歇歇脚。
许执钧嘴上没说,心里却忍不住想,这丫头懒得呦,不过谁让他乐意宠着呢。
县衙外的这方小小天地内俱是温馨,却不知县衙里此时已然是风雨欲来。
沈修远面色阴沉地快要滴出水来,望着堂下的这几人,他就忍不住想起那日在城郊宅子里看到的场景。
宅子的地牢可不止一出,不过另一处装的可不是活人。
过了这几天,沈修远脑海里还时不时会想起那日见到的场景,用尸山血海来形容也不为过。
还没走到地牢门口,一股腥臭的味道就迎面扑过来。
“唔——”若竹捂着嘴从地牢冲了出来,差点撞上沈修远。
沈修远看了眼若竹,想亲自下去一探究竟,却被若柏挡住了去路,“主子,先让属下去看看。”
沈修远抬手,扬了扬食指,不欲开口。
空气里的腥臭味越来越浓,让本就爱洁的沈修远很是不适。
不到一刻钟,若柏回来的时候,面色也不大好。
“里面怎么回事?”沈修远见若柏这副神情,面色愈发凝重了起来。
用若松的话来说,若柏这人长了长木头脸,天塌下来眉头都不会皱一皱。
“丧尽天良!”若柏翕动了一下嘴唇,咬牙切齿道。
沈修远一把将若柏挥开,径直走了下去。
若柏赶紧跟上,面色却越来越难看。
沈修远只往里走了两步,就忍不住抽出帕子捂住口鼻。
越往里走,浓烈的血腥味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等走完长长的楼梯,向右是堵墙,而向左一拐就能看到两个深坑中间架着的一座桥。
桥面上的木板黑黢黢的,仔细看还能看见细碎的肉块。
桥左边的深坑更像个冰窖,里面整整齐齐摞放了两层尸体,上面结了一层冰霜。
沈修远一眼扫过去,能看清楚里面都是些年轻姑娘。
右边有一个巨大的笼子,唯独顶上没有封住。
里面养的竖着耳朵的狼狗,正一脸狰狞地望着桥上的人。
狼狗长大的嘴巴,除了充满警告的啸声,还不断地流着腥臭的涎液,似乎想将他们吞吃入腹。
还有几只没来得及望上来,正忙着吃地上的东西,从露在笼子外的半条腿能看出来,他们的吃食是人。
走过这座桥,尽头是两个巨大的丹炉,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层灰,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
倒是有两个架子,上面还有些尚未凝固的血液,看样子今晚刚被用过。
除此之外,正对着桥面的一整面墙上,钉了一面巨大的博物架。
上面摆放的东西倒是稀奇,有扇子、鼓、笛子、灯笼……
“主子,这些……”若柏说着就想伸手去看看,这些东西究竟有什么不寻常的,会被摆在这儿。
却被沈修远急促地打断了,“别碰!”
若柏的手正停在那柄美人扇上,又看了两眼,还是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缓缓将手收了回来。
“人皮扇面。”沈修远似乎在为若柏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没什么新鲜的,这些都让人烧了吧。”
若柏听完,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若扇面是人皮做的,扇柄是人骨做的吗?还有那些笛子、灯笼……
若柏没敢再继续想下去,赶紧回了沈修远的吩咐,又朝身后的侍卫做了个手势。
折身往回走的时候,沈修远又看了眼那两个坑,“狼狗先留着,人都抬出去,葬好。”
没走两步,沈修远又想起了时下的规矩,接着吩咐道:“记得都立块碑,碑上就写一世无忧吧。”
说完,沈修远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过头。
自从那日出了地牢,整整三日,沈修远似乎都还能闻到鼻尖弥漫着铁锈味。
沈修远望着堂下十一人,这些人死不足惜。
“《刑律》第三百二十三条,略卖数人者致死者,处以凌迟,略卖数人者,处以腰斩。今有人犯……”
最终除了许三儿和王麻子,其余九人俱被判了凌迟,许三儿和王麻子被判了腰斩。
行刑时间都在三日后,届时这十一人先游街半日,再送去行刑。
听到判词的一瞬间,许三叔瘫倒在了地上。
另外十人也没好到哪儿去,衙内一片哭天抢地,衙外却是一片叫好。
本朝对略卖人口,处罚尤其重。
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这样大的略卖案了,自然要杀鸡儆猴,让有些忍不住动了心思的人好好掂量掂量。
就在婵媛和许执钧准备离开的时候,果然如许执钧所料。
里正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儿冒了出来,开始大声宣读许三儿的除族文书。
在众人的一片叫好声中,婵媛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很快不见了踪影。
“阿兄,我好像看见了华哥儿。”婵媛扯了扯许执钧的袖子道。
“又不是什么稀罕人物。”许执钧淡淡地说着,又往婵媛嘴里塞了颗糖。
婵媛这才意识到,原来阿兄早上拿的糖,都是为她准备的呀。
今日回家的时候,婵媛倒是没急着去找迎春,不料迎春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
见到迎春,婵媛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除了有些不太明显的红肿,几乎已经看不到什么疹子了,更没有像昨日那样,整张脸肿的都看不出来样貌了。
“媛儿,怎么样?”迎春一见婵媛,就蹦蹦跳跳过来要牵她的手,另一只手则指了指自己的脸。
“好多了。”就连婵媛也忍不住感慨这个方子居然这么好用。
“真的太好用了,媛儿你还有那香膏吗?估计再用两日就看不到了呢。”迎春估摸了一下,现在的香膏估计也就只能再用一日了。
香膏好是好,唯一可惜的是不太经用,婵媛昨日给她的那些,已经被她用去了一半。
“没了。”婵媛白了她一眼,“我昨日怎么跟你说的,你可知那香膏的价格?”
“很贵吗?”迎春这才后知后觉地搔了搔头。
“你说呢?”婵媛点了点迎春的小脑袋,凑在她耳边只将昨日买花汁子和橙花油的钱说了,迎春听罢也倒吸一口凉气。
“那我敷在脸上的那些,可不都是银子?造孽呀!”迎春蔫儿头巴脑地感叹了一句。
听她感慨完,婵媛可没忘记她为迎春做香膏究竟是为了什么,“可去报名了?”
“去了,一大早阿娘带我去的。”剩下的话,不用迎春说,端是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了。
婵媛也没问,而是顺势拉着迎春进了院子,说起了别的话题。
考试时间就在明日,然而今日不管是婵媛还是迎春都没有看书的兴致。
迎春脸上还是不太敢见风,就连刚刚站在门口等婵媛的时候,也是背着风口站的,脸上还用东西挡着。
两个人思来想去,在婵媛卧房待了一会儿,实在没什么意思,干脆还是去了书房。
迎春来了家里,许执钧也没出来,免得扰到外人。
毕竟现在迎春年岁也不小了,一般人家这个年岁的姑娘,定亲的也不少。
许执钧还是知道避嫌的。
第二日,许执钧想着今日要送婵媛去考试,起了大早做了婵媛喜欢吃的小笼包和馄饨。
婵媛心里挂着考试的事儿,食不知味地吃完早饭,又火急火燎地要去和迎春在巷子口会和。
届时再由许执钧送她们一起去女学。
一想到离考试时间还不到一个时辰,婵媛和迎春这会儿都没多闲聊,三言两语又回到了入学试题上。
婵媛那日福至心灵,和迎春提到了《茶经》,这几日迎春一有空就在家里背记。
虽然婵媛几次都说只是猜测,迎春还是觉得她运气一向很好,这次十有八九会考《茶经》。
是以,这会儿两个人在路上,婵媛想起还忍不住调侃迎春道,“《茶经》可背下来了?”
当然,迎春理直气壮地点点头,“媛儿你自己都没发觉自己运气有多好吗?”
婵媛轻笑着摇了摇头,不欲和迎春争辩。
现在说什么迎春都不会相信,还是等考完,她自然就知道了。
许执钧送二人到女学门口,看着两个人进了考场。
女学入学考试一共两场,上午下午各一场,考生必须要在考场里待一个半时辰才能离场。
他也没闲着,昨日县署已张贴出告示,今日便开县署礼房报名,时间一共有三日。
他正好抽这会儿空闲,去将名报了。
队伍很快排到婵媛,她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小笺递给门口的高一级师姐检查,小笺上粗略记载了婵媛的姓名户籍,以及外貌特征。
师姐先对着看了看,瓜子脸蛋,杏眼琼鼻,面庞白净身高四尺有余,体态瘦削。
又细细问了婵媛的姓名和户籍,果然是对得上的,这才将人放进去。
进去之后也是不能乱走的,先由师姐检查了是否有夹带,这才给分了号。
婵媛拿着号去找自己的位置等着迎春过来,迎春紧跟在她后面,婵媛本以为两个人位号应该相连,却不想两个人中间隔了快一间考场。
随后陆陆续续有姑娘进来,少有不紧张的拳头都捏的发青了,腿还止不住地发抖。
看她们这么紧张,婵媛也被感染到了。
好在辰时一到,外面就敲响钟声,紧接着开始发卷。
婵媛忙着看试卷,心里反而不慌乱了。
笔墨纸砚皆是考场已经备好的,婵媛来得早,还早早地将墨墨好了。
这会儿拿着卷子,不慌不忙地看了起来。
总共也就三个题,一道填词,一道填句,还有一道小论,论的不是别的,正是茶道。
婵媛也忍不住惊诧起来,难不成她真的有什么本事,能猜中考题不成?
考官见婵媛愣愣地盯着卷子,半天没有下笔,忍不住摇了摇头。
看着是个机灵的,怎么这么简单的题都答不上来?
看完题,婵媛心里有数了,也忍不住为迎春松了口气。
这才提笔沾了沾墨汁,不紧不慢地提笔开始写起来。
从考场出来,迎春就忍不住就要上去抱住婵媛,“媛儿,你可真是我的小福星!”
要不是婵媛提过《茶道》,她估计连是谁写的都不知道。
这会儿就是两眼一抹黑了。
“不过是侥幸罢了!”考完再来看,婵媛心里倒是觉得考和茶有关内容的可能性极高,根本不是什么运气。
就算婵媛有再好的运气,下午也使不上力了。
报名的时候,每个人可以选择一科,而这一科就是下午考核的内容。
婵媛选了策论,而迎春毫不意外,选了骑射。
但她实打实没有点骑射底子,婵媛也不知道她下午要如何应付。
相比之下,迎春反而淡定地多,她是不会骑射,但她打过弹弓,她打弹弓的本事,可比她阿兄还要厉害呢。
选策论的姑娘少之又少,连一个考场都没填满,婵媛倒是看到了一个熟人,不是别人,正是朝夕相处过几日的上官宓妃。
婵媛和上官宓妃本就不热络,自然也没有兴趣凑过去。
倒是上官宓妃看到了婵媛,眼里闪过一丝晦暗。
婵媛注意力却不在她身上,而是看着试卷皱起了眉头。
时人谓妇德,不过悠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之言,然德行教化怎可一言蔽之,谓此君何如?
婵媛略微思索,提笔写下:“此世中,人人有自奉,以一概众,此论狭矣……”
一个半时辰过得很快,起码在婵媛眼中,几乎在她停笔不久,就到时间了。
出来的时候,她还忍不住长长舒了口气,感觉似乎整个人都轻快了。
阿兄在门口等她,婵媛嘚吧嘚地跑过去,却在阿兄身边看到了一个熟人。
“小晏?”婵媛以为自己出来的已经够早的了,没想到苏小晏居然还在她前面。
不过阿兄身边没看到迎春的身影,她应该是还没出来。
“是呀,你考的什么?”苏小晏都忘了问婵媛要报什么科目,最后只能选了自己还算感兴趣的算学,也不知道婵媛选了什么。
“策问。”要问婵媛为什么选了策问,这她还真没法儿回答。
要是真想知道个究竟,婵媛想这可能也是受了许执钧的影响吧。
在等迎春的这一会儿,苏致远姗姗来迟。
赶紧向苏小晏讨饶,这次可是他理亏,明明是他来接苏小晏,却让苏小晏等了他。
“阿兄不用抱歉,一会儿请客,妹妹就大方原谅你了!”苏小晏眨巴了一下眼睛,看着无辜又可爱,只有苏致远默默捏紧了自己的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