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三人早年一直在褚一仁千户手底下公干,由于经常一齐出公差,相互之间照拂实多,情义也算有了,便拜了把兄弟,五年前粮饷拖欠半年,锦衣卫大裁,三兄弟的闲差不保,便合计着去青羊宫做了票大的,绑了个有钱的道士,敲诈了六百两银子送给褚一仁,才好不容易保住了职差。</p>
前年献贼入川大掠,土贼蜂起,各地仅存的坐探或死或逃,三兄弟又去青羊宫绑了个道士,勒索了四百八十两给褚一仁送过去,才谋了内江、盐亭、南充三县的实差,可惜随着摇黄贼如蝗虫过境般的破坏,汪建枚与沈一星不得不逃到了内江投靠三弟鲁川。</p>
鲁川有钱,意想不到的有钱,除了那永远拿不到的月例,内江文英庙黄家每月都给鲁川发五两的酬谢银和三斗精米,就连鲁川底下的十六个线人也被黄家养着,鲁川每日除了听曲喝茶打牌溜园子,根本什么都不用干便能完美地完成每月的工作。</p>
“我们都是陛下的狗,不是他黄家的狗!”</p>
这是汪建枚第二次当面喝骂鲁川,第一次是两个月前,当鲁川提起他在内江吃得好喝的好,小日子无比舒坦,两位哥哥来了内江就等于回到家的时候,汪建枚就骂过他了,黄李二家的大名他不是没有听过,但没想到他们的手都已伸到了锦衣卫内部,所以当沈一星探知内江知县王范与内江王欲动手烧没乡勇粮草之时,当时混迹在乡勇之中的卧底汪建枚不但没有通风报信,还在暗中帮衬了那些土匪山贼一把,悄悄地将大营布防图与巡逻时间表放到了滚龙帮舵主地滚龙孙剑的床头,之后大火一起,他趁乱退了出来,恐怕没有任何知道乡勇大军内少了一个名为“康老六”的人。</p>
“我就是不明白,黄知县收拢流民,整治宵小,练勇剿匪,那一项不是为国为民的好事,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去捅这个烂事,去遭这个罪,平白得罪那么多人......”</p>
“住口,正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p>
汪建枚朝着东北方拱手道:</p>
“你我都是天子亲卫,岂能放过如此大奸大恶之人?莫说他黄世信是买官,即便不是买官,他区区一个署里南充知县却敢带兵把控内江军政要务,兵卒中只知他黄世信不知陛下,又在关隘要冲修建高墙壁垒,阻断交通,围城割据,形同谋反作乱,此等反贼,岂能容之做大?”</p>
“老子又没有食君之禄。”</p>
鲁川不服气地在心底嘀咕,眼神却显得有点痴呆,暗暗后悔为什么要结交这两个脑子生锈的兄长,放着人家黄知县开出的优渥条件看不到,非要带着自己去钻山沟,川中的大山沟那是人钻的地方吗?虎豹横行、蛇虫肆虐,更遑论那些藏在野草蓬蒿中的大小天坑,泥池堰塘,且许多地方根本就没有路,一些奇形怪状的山蔓延几十里过去,翻山过去稍有不慎就是坠崖而亡。</p>
鲁川现在就像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的悲催之人,被这两个该死的兄长牵连着迈向死亡。</p>
你说他不懂,看不透黄世信在内江的所作所为,其实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若是放在崇祯朝初年,像黄世信这种做大死的邀买人心、私募悍卒、强占县城、把持外县、堵塞交通、割据一方的行为早被弄去京师凌迟两千五百刀了,可现在是什么时候,闯献在内搅动风云,建奴在外饿狼窥伺,大明朝风雨飘摇,各地的总兵、侯爷们都拥兵自重,即便剿匪不力、杀良冒功,但皇帝能怎么办,捏着鼻子认了罢,顶多拿几个督抚顶缸下诏狱,对于那些手握重兵的武将,屁都不敢放一个。</p>
倒霉催的贺人龙除外,谁叫他遇到了大明最后一道屏障孙传庭呢。</p>
所以鲁川看的很透彻,就像川中的各个总兵,看似效忠朝廷,实则听调不听宣,否则三令五申让张奏凯、刘佳印、甘良臣、朱化龙、向成功、刘佳允、高承恩、杨烈八总兵合兵二十万进剿摇黄贼,却只有甘良臣一人出兵,其他人都以钱粮不敷为由拒绝了呢。</p>
甘良臣打了几场硬仗,干死了摇天动和黄虎,可没过几天,第二代摇天动与黄虎又在川东北出现,且愈演愈烈,甘良臣打了胜仗,手底下的兵死了七七八八,非但没有得到封赏,还被当时的巡抚廖大亨诬陷为通寇,派人去巴州拿人,好在甘良臣在巴州很得军心,硬是被羁留在了巴州,廖巡抚被民变所累下台,陈士奇上台立马就为甘良臣平反,但平反后的甘良臣却驻在巴州不出,也学起了其他总兵们的理由,再不愿去当那些文臣的出气包、替死鬼。</p>
作为锦衣卫的密探,鲁川对这些事情一清二楚,眼看着大明朝这棵老树摇摇欲坠,难道还不良禽择木而栖,至少在他看来,黄世信这棵新树就很有投资潜力,钱粮富裕、兵源充足、武备精细,又懂得上下打点,不露声色地闷头发展,实在大有可为。</p>
“老三,别想那么多了,做人呢,最重要的是讲个忠义,咱们的老小都在北直隶,莫想着其他坏了的心肠,害了家人啊。”</p>
沈一星见他默不作声,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鲁川嘴角抽搐了一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两个兄长早早成家,自然多了份家小的拖曳,可他鲁川父母早就死在了建奴刀下,自己孑然一身入得锦衣卫,这几年也没挣些银钱,老婆都没讨到一个,心中的天平又朝着黄世信这边倾斜了几分,不由叹息一声道:</p>
“大哥、二哥教训的是,小川受教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