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眼前的汉子哭的伤心,杨晓萍大约也猜到了什么,对面的黄宝道明来意后,杨晓萍心道果然如此,便把躲在身后的岩岩拉了出来,一个一岁半的小娃娃,刚会跑没多久,说话还不算流畅,看着周练那蓬头垢面、涕泪横流的模样又被吓了回去,周练哭嚎着膝行向蔡岩岩,蔡岩岩却挣脱了杨晓萍的手,躲在了九子后面,九子比他大了一岁,见奶奶不愿护着这个小玩伴,便鼓起勇气伸出小手挡在了蔡岩岩跟前,嘴巴却大喊着:
“救命!有坏人!”
“我,我,我不是坏人,我是岩岩的老汉,我,我......”
第一眼看到儿子,周练就感觉到了那股发自血脉上的亲近,一股心血就止不住地朝脑门上涌,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蔡岩岩,完全挪不开,这孩子的样貌眼神动静全都如刀般在他心底刻上印记,他的双腿完全不听使唤地没了力气,颤抖着的双手想要撑着膝盖爬起来,却做不到,他膝行着过去想要抱一抱孩子,九子却不让,还在那里兀自大喊:
“快来人啊,有坏人抢小孩了!”
隔壁正在给菜园子上夜肥的田老头听到这边的稚嫩喊声,抓起菜地旁的长矛就冲了出来,他刚刚回来休沐的儿子也拿起床头墙上的腰刀圆盾冲了出来,就连家中的媳妇也提了一把菜刀跟出来,八岁的娃儿则拿着铜锣敲着喊道“来贼了”,整的热火朝天的。
周围的房舍里住的都是来自川东北的流民,一众人听到锣声,立即有孩儿营的少年童子拿起铁哨铜锣跟着响应,家中大人各提兵刃火把找自己的什长,集合后就朝蔡家这边撵,城头守卫的保安营也被惊动,一个队正领着两个什甩着火腿过来,蔡家前的坝子山早已人满为患。
原本还算安静的新建十七村在夜色中一下子进入了沸腾模式,当人们来到蔡家时,看到隔壁中的一大队骑兵和亲卫营那个极好认的黑底黄字靠旗,一些什长连忙让咋咋呼呼喊打喊杀的民兵们安静,还向大家介绍那些背着三角靠旗的骑兵,亲卫营啊,相当于太爷身边的禁卫,百分百的心腹,想来定是找蔡家有事,九子那小子不知道乱喊个啥,把大家都搞过来,好尴尬啊!
“诸位,都散了都散了,都是误会,误会,这边蔡小妹的男人过来认亲,一时间看到自己的娃儿,太激动了。”
“龟儿运气真好,这都能找到婆娘娃儿!”
村民们大多都是支离破碎的家庭,三口全在的少之又少,满眼羡慕嫉妒恨地看着一家人相认,酸溜溜地村民们唉声叹气地各回各家,等到这片骚乱安静下去,早已接到知会撵回来刚才一直没有吭声的蔡小妹才走上前来,一把将别扭的岩岩从周练手中夺过来朝两层的家中走,周练连忙爬起来跟上,蔡小妹却蹭地将马刀搭在了他的脖颈上,侧过脸用一双冰冷的眸子盯着周练的大花脸,语出如寒冰般彻骨道:
“你也配当岩岩的老汉,滚!”
周练僵在门口,黄宝一看这场面,连忙上来打哈哈当和事佬,什么“夫妻两吵架床头吵床尾和”的章口就来,蔡小妹却不露任何表情,压在周练脖子上的马刀反倒加了力道,一道血线就这么出现,让黄宝看得牙痒痒,断喝道:
“蔡小妹,你是铃字营的骑兵,无故杀人,想给铃铛姐招祸吗”
蔡小妹眉头一拧,想起她自己的身份,既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烂漫的农家少女,也不是带着仇恨逃荒的流民怨妇,现在的她是铃字营的精锐骑兵,是在青龙山死人堆里杀出来,绕着内江县地界的各座山头杀了个来回,尸山血海已将她的神经打磨地坚韧无比,手上这把精炼的钢刀之下已有二十七颗土贼的脑袋。
骄傲,那是不存在,每次战斗结束就是那个让所有人都痛苦的战后总结,打了败仗做检讨他们就认了,可自打青龙山田宝山一役后,整个乡勇大军都是在打顺风仗,尤其是夔字营从川西回来后,四千磨练出来的骑兵加入后,几乎就是撵着土贼们漫山遍野地跑,即便是西南几家土贼合流组成大军,在骑兵的来回冲击、步兵的分割包围之下,折损了一成半后便溃散投降。
打了胜仗也要做总结,还只准说不足,找差距,分为一队一队地给对方找茬,挑毛病,实在找不出毛病的时候,什么行军队列不规范,有人先踏了右脚,传令声音太难听,吼地人耳朵疼,导致有人在战场上误判情报,长铳打出去后忘记捡弹壳,砍脑壳的蠢货刀砍钝了还在傻乎乎地刀片锯脖子,少杀了一些土贼,合围的时候骑兵没有很好的配合,让土贼多跑了三百步远,浪费了一颗铳弹等等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拿出来说,太爷还听得津津有味,一旁的军法官就唰唰地朝本子上记录在案,这种让人崩溃的会议,谁特么还敢骄傲,还能骄傲
蔡小妹一想到自己杀人容易,杀了人就算念及功劳不让她抵命,但可能会连累铃铛将军去做那个让人头皮发麻,心底发颤的检讨,她就收了刀,抱着娃儿进屋将木门重重地关上。
周练扑在木门上绝望地拍打着门板,口中不断喊着:
“开门啊,开门啊,小妹,我不是人,我该死,你哪怕一刀砍了我,我也认了,但你不能这样啊,岩岩是我的娃儿啊,你不能不让娃儿认我这个老汉啊!”
远处的蒋铁蛋这下彻底心死,偷偷地躲在一边抹泪,黄宝看着要死要活的场面,蔡小妹只要不动手杀了周练,他就拿这种家务事没办法,等到周练哭累了,没力气胡闹了,周练转身就跑到黄宝跟前,跪下朝着他磕头道:
“宝爷,宝爷,求求你,求求你,让我去见见太爷,只要让小妹岩岩认我,我就算死也认了。”
黄宝侧过头去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一个黑衣骑兵,指了指在地上不断叩头的周练问:
“瘸公,这种人,能行吗”
瘸公杵着拐,假腿在地上咄咄地踏着,来到满脸泥污的周练跟前,撑着拐杖蹲下,藏在黑色斗篷中的脸缓缓凑近,问:
“不怕死”
“不怕死!”
“嗯,跟我去见见首领,记到起,这是你自愿的......为太爷立功,立大功,也不是没得机会让他们母子接纳你。”
“嗯,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