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对视一番，笑融融的见了礼，坐到旁边等着。</p>
眼见着于丹青不紧不慢的吃完一盏芙蓉蛋，两只黄金饺，一碗金丝燕窝粥了，想着该是吃饱了，唐夫人动了动身子准备开口，却见于丹青又端起一杯冒着温热气儿的羊奶往嘴边送，唐夫人只好忍住了。</p>
约莫两刻之后，于丹青放下空杯子，又慢条斯理的簌了口擦了嘴净了手，等阿梅收拾好桌子了，才笑着道，“对了，忘问你们这么早来，可是有何紧要之事？”</p>
沈嬛翻了个白眼，从她们进屋到现在，怕是已经一个多时辰了，凭她于丹青吃饭的速度，这绝对是在刻意拖延时间！</p>
她就不明白，火都烧到眉毛了，这人怎么还能这么老神在在的！</p>
于夫人也等得有些心慌了，立马直言，“娘娘，凶手当真是智源老道？”</p>
“除了他没别人。”于丹青笑意不减，“他一直没承认，但拿这事威胁过皇上。”</p>
唐夫人面色沉重了几分，“那，案子了结，皇上当真要禅位？”</p>
于丹青抬眉，“当然。”</p>
她家夫君对外一般还是说话算数。</p>
唐夫人皱眉望着她，欲言又止。</p>
其他三人也是如唐夫人一般。</p>
她们不说话，于丹青便也不再多说，平素再熟悉不过的几人突然间有些冷场的尴尬。</p>
到底还是沈嬛沉不住气，不过半盏茶功夫，她便清了清嗓子，挑明了道，“义妹！你怎么也不劝劝皇上？你就没觉得这事很诡异吗？只听说杀破脑袋抢着登基上位的，哪听过年轻体壮自请禅位的？再是太上皇的话，也不能听啊！不然，这跟——”努了努嘴，打量着于丹青的神色，见她没有动怒的迹象，才略低了声音接着道，“这不就是愚孝了吗？还有，你又不是不知，有多少人虎视眈眈盯着我们，你和皇上一失了势，我们这一帮子的人肯定都得完！远的不说，就瑞王府，三十万守军可不是摆着玩的！”</p>
唐夫人马上接口，“那八王爷有多少能耐？他登基后能容得下明显比他优秀的皇上？能容得下一直死心塌地追随皇上的人？”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娘娘，舅母虚长几十岁便托大劝你一句，刀尖子上的山，没有回头路，登了顶便只能终其一生雄踞于此，否则，便是尸骨不全啊！”</p>
于丹青点点头，看向于夫人和安远侯夫人。</p>
于夫人眼泛泪光，声音都带了哽咽，“你就不说了，光是你四妹妹和二哥这些年在商场上也碍了多少人的道儿，于府怕是……我可怎么下去见你爹啊！”</p>
安远侯夫人探过身子拍了拍她手臂，于夫人回以一个苦笑，安远侯夫人叹了一声，回头看着于丹青，“还望娘娘与皇上三思！”</p>
于丹青没应声，将四人挨个仔细瞧了瞧，又等了半晌，还是不见人出声，她才淡笑着问，“这便是你们所有的担忧？放心吧！皇上不是冲动之人，他既然这么说了，肯定有他的安排。”</p>
沈嬛无语，“说得倒是轻巧！站着一动不动的墙倒了还众人推呢，何况恩怨牵扯的人！”</p>
于丹青挑眉，“是这么个理儿。但是，我对他有信心。”</p>
“……”沈嬛没了语言。</p>
唐夫人和于夫人对视一眼，无奈摇头。</p>
安远侯夫人打量着大家的神情，压下心头担忧，笑着开口，“娘娘说的是！皇上运筹帷幄，又重情义，必然不会不顾大家生死，我们且安心等着便是！”</p>
唐夫人本就通透，闻言，知道眼下除了相信楚云逸，别无他法，便也自嘲一笑，“也对，倒是我们妇人之见了。说起来，这些事也不该我们后院女人操心是吧？”</p>
于丹青点头笑道，“倒不是不该我们操心，实在是操不过来这心。我们呐，就漂漂亮亮稳稳当当的守好后宅就是帮他们大忙了。”</p>
唐夫人愣了下，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瞠目结舌盯着于丹青。</p>
“娘您怎么啦？”沈嬛急问，扶着椅子就要起身。</p>
唐夫人一抬手阻止了她，眼睛却是看着于丹青，一字一顿说道，“我没事，只是突然想起府里还有事没处理完。”说罢，便示意安远侯夫人和于夫人一起向于丹青告了辞。</p>
于丹青没挽留，亲自送她们出了内殿，又目送她们转过了回廊才抬手用力揉了揉额角。</p>
今日大雪漫天，宫道冰冷湿滑，唐夫人四人如来时一样，扶着丫鬟婆子的手小心翼翼的踩着小碎步出宫。</p>
一步步走来，唐夫人脚底愈凉，心却愈明。</p>
行至空旷处，她苦笑道，“亲家母，于夫人，你们听出娘娘的意思了？”</p>
那二位除了叹气还是叹气，“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p>
唐夫人摇头，“或许我们真是老了，都糊涂了，还是青姐儿看得透彻呐！太上皇只说皇上处理凶案期间让八王爷代理朝政，皇上却直接说处理完凶案，即便处理不了，最迟五日也会自请禅位。你们想，皇上何许人也，他能说出五日这个期限，显然是早有禅位准备，五日，定能全身而退。”</p>
安远侯夫人听完，眉间褶皱稍松，“但愿吧！”</p>
唐夫人侧首看了她一眼，“娘娘一向不爱摆谱儿，可今日从我们进门到告辞，可谓端足了皇后架子，是我们急慌了神，失了理智，没细想其中深意。她提点得对，国家大事不是我等后院夫人操心得了的，我们是老爷们的脸面，外人看来，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老爷们的意思，这个当口，我们一大早就入宫求见，自乱阵脚，就是心虚，说不定就会影响皇上早已布好的局。”</p>
于夫人想了想，摇头失笑，“这丫头！心眼子就是多，跟我们也绕起这些弯拐。”</p>
沈嬛一个劲儿的点头，“就是就是！既然时间紧迫，直接明说不就好了！”</p>
唐夫人皱眉，停下脚步，其他人也都停了下来扭头看她。</p>
唐夫人指着前方薄雪覆盖的道路，“按说，这样的天气，依他的性子，该给我们安排轿子才是。让我们自己走出宫，就是再次让我们明白，路，始终得自己走。她在位时，尚不能帮我们挡住所有的风雪，遑论退了位。我们因为心慌失措犯过许多次错，她都一一指明了，这次却不愿直言，应是对我们感到失望，在逼我们戒急戒躁。”</p>
沈嬛听得一愣一愣的，“娘——会不会是您想多了啊？”</p>
义妹可是什么都没说呢，怎么到娘这儿就成这么多深意了？</p>
沈嬛话音落地，就见七八名禁军推着扫雪车从前方宫墙走了出来，唐夫人神色一顿，眼含警告的扫了她一眼，然后笑道，“太子和公主的也送到了，走吧，现在该去程府给翔儿送新年礼物了！”</p>
其他三人会意，纷纷舒展眉目，小声说着话儿往宫门走。</p>
翠竹园内。</p>
楚云逸单手负在身后，气定神闲望前方修长笔直的翠竹。只见他白衣染血，几团小小的喷射状的鲜红从右肩一直延伸到左胸，鬓发微乱，头顶玉冠也略有倾斜。</p>
相比之下，与他同样姿势，并排而立的楚赫便甚为狼狈了。</p>
楚赫气喘如牛，透过面前哈出的白雾明显看到他嘴角、脸上、胸前、衣袖、手，皆是血迹斑斑，尤其双眼，赤红中还挂着几条湿漉漉的血痕。那模样，谁能想到他便是以沉稳冷静出名的瑞王府世子？</p>
忽然，他牵唇一笑，嘴角沁出来些许血丝，为这笑平添了莫名荒凉，“今日，仿佛回到了永显十九年四月之前，你我还是兄弟，切磋两个时辰也难分胜负。只不过，那时你是隐藏了身手真心让我，而现在，你是露了身手却藏了真心。”</p>
“是吗？”楚云逸不咸不淡问了句。</p>
楚赫仿若未闻，兀自续道，“我以为，你是顾念旧情陪我挥拳发泄，打完我才发现，其实你是要我明白，即使你陪我玩上两百招，到头来你依然毫发无损，便是身上沾血也全是我的。”</p>
楚云逸温凉的眸浮现几许赞赏。</p>
沉默良久。</p>
雪还在飞，二人这般站着不动，头顶已有了雪花。</p>
楚赫抬起暗红色的手掌一拍头顶，震落层层薄雪，他冷声道，“说吧，你的目的。”</p>
楚云逸转身看着楚赫棱角分明的侧脸，待身上雪花落尽后，不疾不徐说道，“瑞王世子代父归还守军虎符，全瑞王府一世忠名。”</p>
虎符？</p>
楚赫怔忪片刻，忽而大笑不止，甚至眼角都笑出了水光。</p>
他早该意识到，父王的忠君美名是对太上皇而言，对楚云逸，却未必。</p>
况且，有母妃和楚涵玥的两条人命横亘其中，楚云逸怎会放心父王手握京城三十万守军调度大权？这点，父王又怎会不知？</p>
加之，父王还发现了他对于丹青的那丁点儿好感。</p>
凡此种种，父王与楚云逸如何能够当真相安无事？</p>
是他傻！是他傻啊！居然相信父王真的放下了母妃和楚涵玥的自取灭亡，也以为楚云逸骨子里还是如多年前温润如玉！</p>
也或许，是他太冷血，将自己娘亲和胞妹的命运分得太清，甚至对父王的死也算得太明白，却忽略了人性最基本的情感。</p>
叹息一声，楚赫终是停住了比哭还悲凉的大笑，侧过身来与楚云逸正面对上，半眯起猩红的眼咄咄逼问，“若无行宫之事，你原本打算如何夺回虎符？”</p>
“世上哪有如果之说。”楚云逸淡道。</p>
楚赫微愣，旋即再次仰天长笑，拖着蹒跚步伐穿过苍翠挺拔的翠竹林，往园门走。</p>
是啊！</p>
若有如果一说，他何至于家破人亡！</p>
楚云逸看着他出了门，抿了抿唇角，脱下染了血的厚实外衣，随手丢在雪地上，只着雪白中衣回了寝殿。</p>
翌日，大年初三。</p>
雪如鹅毛，大片大片倾洒在帝京城，似要将京城好些个无雪的冬季都补起来。</p>
这样的气候，便是没有凶案、瑞王等事的阴影，寻常百姓也不会轻易出门了。</p>
帝京长街，除了定时出来扫雪的官差，人影寥寥，冷清极了。</p>
哒哒哒——</p>
午后，一趟激灵灵的马蹄声突然从远处传来。</p>
那马喷着浓郁的白气儿，跑得飞快，生怕铁蹄在地上多呆一瞬似的。隐约可见马背上那人裹得严严实实，像个朱紫色的臃肿棉球，就连眼睛也被白色轻纱挡住，叫人瞧不出模样来。</p>
骏马飞驰，不多时在皇宫外停下。</p>
那人翻下马背，在地上接连蹦了好几下，大步跑到宫门前，对着八名提刀警戒的侍卫扯下湿哒哒的面巾，露出龇牙咧嘴的面目来。</p>
“……定西侯？”</p>
侍卫们愣神片刻，总算反应过来这根巨型棉柱是谁。</p>
沈轩艰难的从怀里翻出一块淡黄色令牌，往侍卫们眼前一扬，“快快快，冻死老子了！”</p>
这令牌，侍卫们自然认得，是御赐的出入宫门特许令，持有者屈指可数。</p>
“侯爷请！”八名侍卫立马让开放行。</p>
沈轩入了宫门，横眉吊眼的踩着雪地直奔永乾宫。沿途宫人见了，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呆愣愣的跟他行礼。</p>
终于来到永乾宫，沈轩气鼓鼓的站在门外等人进去通禀，免不得又是一阵跺脚咒骂，“娘的！”</p>
放眼天下，这种时节，估计也只有他沈轩在不分昼夜的穿冰河翻雪山！</p>
好在没等多久，楚云逸和于丹青亲自出来了，于丹青手上还挽了一袭又大又厚的披风，亲昵地笑着喊，“义哥！”</p>
沈轩哼一声，吊起血丝遍布的眼看着他们走到跟前，麻利的接过披风披上，一躬身，抱拳行礼，拖长声调高呼，“微臣参见皇上，参见娘娘！”</p>
于丹青闷声一笑，满是同情的瞅着他。</p>
楚云逸脸上也有了明显的笑意，抬手拍拍沈轩肩膀，“沈兄请！”</p>
帝后二人虽然给足了他面子，沈轩还是忍不住气郁，边跟着他们往里走边吐槽，“皇上对微臣的宠信，微臣真是受宠若惊！回京书腊月二十六到北境，命微臣正月初四到京城，微臣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这能耐！居然能滑雪山！还能溜冰川！也多亏了今年冰雪大，北方到处是冰川雪山，省了微臣好些功夫，居然初三就到了！”</p>
楚云逸含笑点头，“当真是天公作美。”</p>
沈轩，“……”</p>
于丹青却诧异的看了看楚云逸，心道，腊月二十六？也就是说，他腊月中旬就传信了？</p>
察觉到她的视线，楚云逸略一挑眉，于丹青冲他龇牙笑笑，回头对沈轩促狭笑问，“好玩吧？刺激吧？改天我也去试试！”</p>
沈轩瞪她一眼，在楚云逸视线不及的方位恶狠狠的朝她伸出鹰爪，作势往上一提，又啪叽一下摔到庭院湿漉漉的地面上！</p>
“哈哈哈！”于丹青登时一乐，抓着楚云逸的胳膊笑得见牙不见眼，娇美的小脸净是许久不曾出现的明艳与灿烂。</p>
楚云逸目光微顿，一手扶住她腰，一手揉她后脑勺，看着她的眼神柔得发甜，“傻不傻。”</p>
沈轩翻着白眼转开头，想说都老夫老妻了，能别在他这大龄单身汉面前秀恩爱吗？但想着人家今日的地位，只剧烈咳嗽了几声。</p>
于丹青闻声，笑容一敛，忙关切回头，“这一路又冷又累病了？快进屋暖暖，再让太医给你瞧瞧！”</p>
沈轩总算感觉到了点点温暖，“……咳咳咳咳！谢娘娘关心！我吃饱睡足就好了。”</p>
楚云逸唇角勾了勾，问道，“她还是不同意？”</p>
“嗯？”</p>
“什么？”</p>
他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把于丹青和沈轩都听糊涂了。</p>
楚云逸又揉了下于丹青后脑勺，“楚祎。”</p>
“哦！”这下，那二人彻底明白了。</p>
沈轩砸吧下嘴，跟个泄了气的球儿似的，“唉！我看她是要看破红尘了！我日日去找五王爷，天天在她院门外转悠，她就能天天不出门，连五王爷也叫不出来她！一问下人，不是说她在抄佛经，就是说她在礼佛！反正过去这么久，我是连她的衣角都没见到过！你不叫我回来，等天气有所好转，我自己估计也会回来。我就纳了闷儿了，我沈轩七尺男儿，仪表堂堂，年纪轻轻就是当朝从一品大员，对她又是真心，为她都做到这份儿上了，她怎么就……她就没点心动？没点心动，也没点感动？怎么就舍得看破红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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