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扶着研究室的墙壁,倘若在脑海内已经背过千百遍之后,再艰难的防线都变得可堪穿越。破译开数道门的密码,如果是通过有生物感应的区段就先停止自己的心跳,视野从清晰变得一片漆黑,重新恢复感光后又复而浑浊——在无数次的药物实验当中,他知道自己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这幅身体只要还能够被勉强着驱动起来,那么因此所带来的疼痛也并不算什么。不如说,这种程度的痛苦,大家早都已经习惯,连身体内部的每一条神经都觉得麻木。
  最终,勉强喘着粗气的孩子徒步走上了NO.6之外的荒原。
  不能,被记忆下来。
  如果还想要好好活下去,这是必须要丢弃的部分。或者说,相较于活下去,更重要的,是丢弃掉这部分被诅咒的知识。
  如今想来,欧尔麦特曾经如此评价过[身体掌控]这个个性,是抛弃了其个体本身的生死才能够完全掌握的危险个性,其本质是将求生欲这一人类本能强行压抑在个性之下,枉顾身体的本能反应强行逼迫自己去做到许多原本不可能的行为。
  如今少女所捧起的这些记忆的切片,每一幕都证明着,果真如此。
  足够的智慧累计让他在NO.6的外城成功坚持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又几经辗转,跟随原本前往NO.6行商的队伍离开了这座城市。
  远远地回望,仿佛是要将这个名词镌刻进灵魂。
  人工都市,第六号人工都市,NO.6。
  “好奇怪啊。”
  通商的大叔一只手摁住蓬松的白发,觉得这孩子的发型显然缺乏修剪,自己抄起剪刀把头发剪得更加糟糕,如同被主人强行剪毛而手艺不精的小动物:
  “明明只是个小鬼,也是第一次见到我们运送的这些资源,谈起价格来居然这么熟练——咳,也不能说熟练,这是……脑子活泛?”
  大叔想了想,用了一句话来形容:“就像什么妖怪一样。”
  孩子抬了抬眼皮没有说话,心道这个词原本应该是智多近妖。不过这也没多大关系,毕竟——
  海路运输,监察似乎并没有飞机那么严格。无人的沙滩上,他看向一望无际被染成橘红的海色,并没做多少决断就下定了决心。
  ——不能被记忆。
  人类的记忆以现存的资料来讲,短期记忆是存储于海马体内部,长期记忆的存储则与杏仁核、颞叶之类的部分有关——NO.6的研究资料比普世公开的内容还要更清晰一些,因此勉强还能够对于区块进行划分。
  在沙滩上一阵无意义的挣扎之后,他切断了自己脑内所有关于记忆的模块所在区域脑细胞的氧气供应。
  并不知道接下来能不能醒得来,不过就算不能,也算不得什么不好的结局。这属于近乎自杀的行为,但如果彻底被相当不妙而又强行灌输的思维所控制的话,一定会产生更加糟糕的、比死亡更加可怕的结局。
  夕辉之下,是穿着研究室的统一制服,一动不动近乎死亡倒在海岸线上的人类儿童的身体。
  风带走灵魂,人掠夺心灵。
  大地啊,风雨啊,天啊,光啊——
  [那个人类的潜意识坚决不愿意再次想起,所以记忆的残片流淌到了你这里,不过具体到具体被灌输了些什么,既然是拼命都要抛弃的部分,就还是不让你再看下去了。]
  爱丽乌莉亚丝的声音在脑内回荡。
  风带走灵魂,人掠夺心灵。
  灵魂啊,心灵啊,爱与思念啊——
  《风之镇魂歌》,是曾经的森之民用来召请爱丽乌莉亚丝的歌谣,在被NO.6窥探到之后,一度被用来进行辅助催眠。
  “或许这也是某种[个性]也说不定。小聚落因为遗传性而具备同一的个性,并且当做是宗教崇拜而遗留下来,真是值得研究的内容呢……”
  爱丽乌莉亚丝乘着歌声而来,像是温暖的洋流一般包裹住在记忆的碎片中漂泊的灵魂。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是一脸紧张,整只手都被血液沾满的紫苑,以及周围一众从NO.6紧急赶过来的医护人员。
  绿谷出久在旁边显得无比纠结:“课,课上说,如果四肢受压迫太长时间的话,为了预防压迫综合征带来的连锁反应,可,可能要截,截……”
  截肢两个字他最终没说出来,但眼睛水汪汪的样子几乎是已经能够想象自己的小伙伴以后缺胳膊少腿的样子。心操人使宽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居然把绿谷出久拍得一个趔趄。
  长时间在海岸线上的战斗已经将他自己的力量近乎耗尽。
  “以NO.6现在的医疗技术的话,没那么夸张。”
  紫苑帮着医疗人员递东西,毫无城市高位者的架子。
  “没关系的,接下来就交给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