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谢云绵的惯性思维,他不会往对方可能躲在哪里想要吓他这边想,他只会觉得对方在睡觉。
谢云绵背背包背得肩膀有些酸,索性将背包放在地面,拽起背包带来。
背包布料与地毯相处剐蹭,发出沉闷响起,他的小身子完全被黑暗吞没,使他才像阴森豪宅里索命的小鬼。
谢云绵一直来到走廊尽头,尽头最大的门很可能就是卧室。
卧室同样没有紧锁,他从门缝里紧巴巴地挤进去,这次他站稳了脚跟,没有摔倒。
他看见卧室内的景象时,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在创世系统以为谢云绵要被吓出声时,却听见小孩子惊讶的声音:“这间卧室太大了吧!”
谢云绵放下书包,哒哒哒在卧室内走来走去,像第一次来到动物园。
“这里有个大东西!”
谢云绵跑到一个有他一半人高的大东西前,打量片刻:“这个是叫‘钢琴’吗?”
他知道不能随便乱碰陌生人的东西,只围在钢琴周围转来转去。
谢云绵看腻了,又扬起脑袋,看向墙壁,墙壁挂有许多罕见昆虫标本。
“这个是‘标本’吧!我在百科全书里看到过!”
创世系统:【……】
它觉得谢云绵实在是太初生牛犊不怕虎了。
不愧是神明。
正常人来到这种地方,都会更加谨慎和谨慎,恐怕连大气都不敢出,蹑手蹑脚走进去,巴不得把自己伪装成一只老鼠。
更不用说像谢云绵这样当成观赏动物园。
谢云绵在卧室内兜兜转转一圈,小孩子的兴趣很快被吸引完,看腻了。
谢云绵有点困了。
谢云绵打了小小的哈欠,眼角沁出晶莹的泪水,靠着墙壁脑袋低垂,下巴一点一点。
家长们给他的武器,可以让他很轻松拿起重物,但不能消除身体本能带来的困意。
现在是晚上凌晨,其他小孩都在父母的怀里睡得正香。
创世系统不能让神明陛下站着睡觉。
【小陛下,要不您上床睡觉吧。】
“床?”
谢云绵抬头,看向了卧室正中央的床。
这张床很大,睡下四五个成年人没问题,垫有柔软的床垫,蚕丝被褥整整齐齐折叠起,散发出淡淡的药味。
这药味像雨后森林的泥土气息,又有点像谢云绵不经意路过中药铺所闻到的气味。
不管怎么样,这张宽大舒适的床,像一坨香喷喷的小蛋糕诱惑着犯困的小孩子。
创世系统继续道:【没关秀的,反正您都来人家屋子里了,借床睡一睡没多大问题,等您睡醒后,您再和人家说一声就好。】
谢云绵:“……”
谢云绵心动极了。
“唔,那我睡醒再和他道个歉吧?我太困了。”
他放下小背包,脱下奶黄色的小外套,一起放在了床头。
这张床对于他来说很高,他需要很努力蹬着两条腿,才能勉勉强强爬上床。
“呼……”谢云绵整个人瘫在了大软床垫上,耳朵尖尖泛红,眼睛眯起,舒服到滩成了一张崽饼。
从床铺传过来的药味更加浓重了,谢云绵更加确定这是中药味,但闻起来不苦,反而像加重的草木香,让人很舒服。
谢云绵抱着枕头,任由被子凸起一个小包,整个人不知不觉间陷入梦乡。
*****
谢云绵不知道睡了多久,他隐约听见门被吱呀推开的响声,皮鞋踩在地毯沉闷有序的脚步声,——以及,他被子被掀开的声音。
谢云绵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像是做梦魇一样,怎么样都睁不开眼,只能发出软绵绵的噫噫呜呜声。
直到修长而冰冷的五指,像蜘蛛一样隐隐约约蹭过谢云绵的脖颈。
小孩子的脖颈又白又软,很轻易就能像掐小鸡一样,将脖子掐断。
但谢云绵还没反应过来,脖间上的冰凉触感,突然消失。
谢云绵没了梦魇的束缚,整个人猝然睁开眼,厚重的欧式围帐映入眼帘。
谢云绵:“……?”
他转过头,看见他旁边的一幕时,整个人瞳孔骤然紧缩。
这面墙壁上挂着的玻璃标本,纷纷被撞落在地,七零八落散乱一地,破碎的玻璃被月光倒映出妖异的光芒。
原本标本所待的地方,此刻赫然出现一个人形。
这个人形,被一把黑剑穿透了胸口,像烧烤串一样被扎在了墙壁上。
罪魁祸首正是秦烬给他的小魔道魔剑,魔剑自带剑灵,如果小主人一受到伤害,会不计一切后果去攻击对方。
这个人,方才摩挲过谢云绵的脖子。
谢云绵:“????”
啊!他杀人了!QAQ
谢云绵顿时连鞋子都忘记穿,连忙翻下床,慌慌乱乱朝黑暗中墙上的人影跑去。
他借助微弱的月光,看见了这个人影的模样。
——这是一名约莫二十岁出头的青年。
他有一头浅色褐发,褐发垂落,遮住半边脸,但隐约能看出他的五官很秀丽英俊。
他很高,但身形却意外得单薄。
青年心脏处,不偏不倚被魔剑扎中,魔剑从他后背穿出,将他整个人钉在了墙上。
他的头颅低垂,双手无力垂软在两侧。
“啊啊啊!”
谢云绵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惨况,他想要将剑拨下来,可他太矮了,只能一个劲蹦跶来蹦跶去,怎么样都够不着。
“呜呜呜,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谢云绵满是歉意,小奶音都快要叫破音了。
哪有他想要找人当子民创立世界,结果一见面就把人钉在了墙上的神明。
谢云绵抱住他:“您好好在这里,不要死掉,我回去叫珀尔修斯哥哥过来,他可以把您治好……”
“……”
突然间,一动不动的青年缓缓抬起手,将魔剑抽出。
谢云绵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
……这把剑把对方扎穿的全程,没有留一点血,他苍白色的衬衫,甚至没有被剑扎破。
谢云绵慢慢发现,自己竟然抱不住他,双手会径直从他半透明的身体穿过去。
这个青年像平行世界的影子,谢云绵能看见他,但无法触碰到他。
谢云绵怔在原地,喃喃道:“哥哥?”
青年俯首,短发顺着他低头的动作而散开,五官完全呈露而出。
青年的脸很好看,不像秦烬那般太过硬朗坚毅,也没有像人鱼王那样太柔软漂亮,他皮肤苍白,薄唇,眼角上挑,眉目清浅,像放了一片柠檬的清水,清丽、单薄、疏离。
他的眸色很黑,如同深夜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水。
“……你是哪里的小孩?”
谢云绵:“…………”
他进来这栋大屋子后,一直没感受到恐惧,而他面对青年的这句问话,第一次怂了。
谢云绵抱紧自己的小外套和背包,紧张巴巴,扭扭捏捏,很不知所措。
“我、我我……”
如果他一开口就说“我是神明,我要创造一个世界,想邀请您来当子民”,这恐怕会被对方当成捣乱的熊孩子赶出去。
他闭上眼睛,硬着头皮说:“我迷路了,我想在这里睡一晚。”
青年:“……”
青年皱眉,黑眸闪过冷光,他看一眼地面方才能将他控制住的剑,根本不相信小孩子的胡编乱造。
他薄唇轻启,声音冰冷而空灵,像一阵从深夜湖泊吹来的冷风,带有浓重的寒气。
“小孩,你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啊?”
谢云绵睁大眼睛,支支吾吾道:“我我……不懂写死字。”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像快要哭出来了:“我还没学到死字怎么写,我只会写‘爱’‘吃’‘睡’‘喝’‘玩’……”
他像报菜名一样把自己会写的字,一股脑都说出来。
都怪他之前不好好学习,这回连死字都不懂写。
“闭嘴。”
青年轻叹口气:“在五分钟之内,你给我离开这里。”
谢云绵后退一步,感觉到这个灵体好像不喜欢他。
谢云绵低垂脑袋,默默穿上了小外套,黄色的小兜帽罩住他的小脑袋。
小背包被他很笨拙地背起来,失魂落魄的身影像一只被丢弃的小奶猫。
鬼当然不会因为“这个小孩看起来很可怜”,而将小孩子留下来。
青年面色如霜,目光冰冷,目送谢云绵离开卧室。
他不喜欢任何人靠近他的居住处。
死人不行,活人更不行。
青年收回视线,只把小孩子的闯入,当成了漫长岁月中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可他没走回几步,突然听见一声细细弱弱的叫声,随后响起的是咿咿呀呀的哭声。
青年皱眉,上前一步,看见了谢云绵的所在之处。
谢云绵在走廊里来了一个平地摔。
他半坐起来,蜷起双腿,双手抱住膝盖,小脸煞白,身形微微发颤。
“呜呜,我刚刚摔倒了,走不了路了。”
……其实谢云绵根本没有摔倒。
他有了这么多来自家长的护身符,从大厦上跳下来都会毫发无损。
平地摔只是他假摔。
谢云绵一边抱住膝盖,一边哎呀哎呀叫道:“呜呜呜,好疼,要在这里睡一晚才能好起来了。”
谢云绵的假摔,与萧不寒为了争夺绣球时的“突发恶疾”,有异曲同工之妙。
小孩子不会这些小把戏,除非从大人那里学来,而且谢云绵学得有模有样。
长年久居在古宅里的青年,当然没见过这些把戏,下意识将小孩子的摔倒,当成了真摔。
他耳边尽是小孩子的哭声,眉头不禁皱起。
“别吵了。”
谢云绵乖乖停止了哭声,但这显得他更加可怜了,想哭又不能哭,小脸煞白,抽抽噎噎,小身体像打嗝一样在颤动。
可以说他很有萧不寒的演戏天分了。
青年半蹲下身,淡声问道:“你伤到哪里了?”
“唔,伤到这里了。”
谢云绵松开被捂住的膝盖。
小孩子的膝盖光洁而光滑,泛着淡淡的粉,不像是受过伤的样子。
谢云绵感受到了青年异样的目光,喃喃道:“我受的伤是内伤啦,所以看不见……”
他再一次强调:“我在这里睡一晚上,就好了。”
青年问道:“真的吗?”
谢云绵使劲点点脑袋:“是哒,我可以付房租……”
他打开了自己的小书包链子,慢吞吞掏出了小零食,鸭爪、果冻、牛奶、棉花糖……
花花绿绿的小东西,像摆摊一样放了一地。
青年没有接过他的东西,突然站起身,丢下他,往卧室里走去。
“那你就在这里睡一晚吧。”
谢云绵:“???”
他终于后知后觉明白,青年把他所说的“在这里睡”,当成了在他现在所在的走廊地板上睡。
谢云绵:“…………”
不要啊!
但碍于他之前亲口说过“他摔到走不了路了”,他一动,就会露馅了。
谢云绵只能眼睁睁看着青年离开,并且觉得让灵体们来当他新世界子民这个计划,越来越渺茫。
*****
青年回到卧室里,紧紧关上门,彻底与走廊隔绝。
他独自待了一小会,没有听见丝毫从走廊传来的声音。
青年皱起眉,将门打开了一条小缝。
走廊里依然有那个小小的身影,大概只有他的大腿这么高,小到能被夜色所吞没。
这个身影一动不动,差点让他以为这个小孩子死了,直到他看见对方的胸膛有轻微的起伏,才知道对方原来是睡着了。
……没想到这个小孩子在这里也能睡得着。
青年冷笑一声,推开门,朝黑黝黝的走廊走去,来到谢云绵面前。
他弯下腰,将小孩子抱起来,往卧室走去。
这个孩子对于他而言,只比婴儿大一点,实在小得可怜。
他一只手就能将这个孩子弄死了。
青年没有把这个想法付之行动,他把谢云绵抱到了床上。
“唔……”
谢云绵从冷冰冰的地板,转移到柔软温暖的床铺,轻轻闷哼几声,想要寻找可以拥抱之物。
他在家里时,都会抱着家长们的大腿或腰睡觉,若家长们不在,他会抱住被子或者抱枕。
现在他只能抱住青年的手,但他的手径直从对方手掌穿过去,根本摸不到。
青年能碰到谢云绵,谢云绵碰不到他。
青年远远没想到谢云绵会想要抱他的手,只可惜这个小孩的力量还是太弱了,碰不到他。
他正想着,喉间突然涌上一阵酸涩的血腥味,他猛地捂住胸口,另一只手遮住口鼻,整个人别过头,重重咳嗽起来。
单薄的身体剧烈颤动,像要把肺咳出来。
几缕凝固的黑血,残留在青年苍白的掌心,显得非常触目惊心。
青年再次回过神,看向谢云绵时,却发现谢云绵被吵醒了。
小孩子睁开眼睛,暖金的眸色使得他的眼睛在黑夜中格外注目温暖。
“唔……”谢云绵坐起身,揉揉眼睛,被子滑落,露出小小的上半身。
他视线逐渐清醒,无意撞见了青年掌心间的乌黑血迹,整个人猝然顿住。
谢云绵莫名联想起吵他醒来的声音,是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声。
只有病重的病人才会这样。
……但鬼怎么又会生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