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大雨里,关于满身伤痕的祝连亭的记忆似是就在昨天,白采薇一时有些恍惚,又带着了新的不知所措,倒是祝连亭先开了口,就像是在外面威风凛凛的狮子,回到安全地方便成了大猫,他看着身边人,小声道:“你,你都不问问,我这些时日好吗?”
仿佛刚刚那个与赵明章针锋相对的祝连亭消失了,带着那一身见过血的危险气息,一起藏了起来。白采薇看着那张英气的脸,和满脸的求表扬的神色,心中一软,可嘴边的话却又被死在他枪下平民的血,哽在了喉咙里,嗫嚅片刻,也只是一句带着礼貌的询问,“那你这些时日可好?”
“不太好。”祝连亭的眉眼都颓了下来,颇有些可怜兮兮的意味,“我去长沙平民乱,可是场面太乱了,所有人都疯了。这些乱民竟然跟我们动了手,我……我没办法,我开枪了。”
祝连亭看了一眼白采薇,眼中的情绪让人难懂,他勾了勾唇角,似是想笑却没成功,良久,才又接着道:“所有人都在怪我。朝廷为了把自己摘出来,也下了一道诏书要治我的罪……报纸,我也有看,我的枪为朝廷指向这些乱民,但是你们……却又把枪指向了我。”
白采薇难得的沉默了,她自然也怨过祝连亭,更多的却是失望,这些枪里,有她一份。
“文人只知道骂我……什么不武,什么平民何辜,什么沾了百姓血的刽子手……世代读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生,以古非今,可他们真的就明白为什么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吗。武将自古就为人看不起,可让他们来处理这一摊子的祸事,他们要拿那些说教制服乱民吗?”祝连亭呼出了一口气,解开了军装最上面的扣子,转头看向了窗外。
“采薇,我知道……你也觉得我做的不对,你心中所想……大约还是赵明章这样的君子吧。”祝连亭哼笑一声,带着些悲怆又带着些苦涩,他转过头看着白采薇,又道:“可你知道,这所谓的小赵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伪君子吗?”
“他……他是帝师赵琰留下的唯一血脉,朝廷里剩下的几个老王爷,也多承赵太傅师恩,所以你……”
“你当我只是看他不顺眼吗?呵,放心,你不说这些我也不会动他。”祝连亭听见白采薇自坐上车,第一次开口说的却是这些,索性连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似是极疲惫的闭上了眼,他道:“赵明章,帝师赵琰的嫡孙,所有人都要称一声小赵少爷,富贵权势在手,一时风头无两。可就是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私下里收了多少的画……”
“收画也没什么吧。”祝连亭话还没说完,就被白采薇急急打断,她又道:“自古文人都好画,这也能算是他的罪证?”
“看来你是真的很把他放在心上。”祝连亭的眼睛蓦地睁开,那一瞬间迸射出的情绪,让白采薇都不由心惊,却又听他笑道:“你可知道你放在心上的小赵少爷,收下的画不止是画,这里面有美人图,有古后妃画像,还有呵,春-宫-图,他赵明章只收有女人的画。”
看到白采薇那错愕的脸,祝连亭心情大好,状似轻松又随意道:“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京中权贵中比他癖好奇怪的海了去。可偏偏这位帝师嫡孙,非要做出一副清高的样子,我听说前些时日,他还在学堂里大放厥词,说要没了皇帝——呵,这种把把柄往人手上送的事情,倒是不太像他赵家能做的出来的。”
白采薇自那画中事回过神来,听见祝连亭这话,踌躇片刻,还是道:“我知道你对他有误会,可也实在没必要编造这样的事情。若是赵明章当真好女色,凭借赵家的实力何至于只看看画……如今人心浮动,朝堂不稳,这样的言论早就层出不穷,何必追着一个赵明章不放。”
“好好好。”祝连亭似是气笑了,指着自己问白采薇,“你觉得我是为了抹黑他对吗?说的好,你说的真好。我虽然没二位读的书多,可这样的事情,却也是不屑做的。”
白采薇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车已经稳稳的停在了白家的大门口。白管家早就等在了那里,上前一步拉开了车门,低下头行礼道:“大小姐。”
祝连亭跟着白采薇下了车,刚刚还怒极的脸色,此时又满是缱绻笑意,只见他靠在车边,道:“我在这里等你,等我的白小姐。”
带着秋日的凉意,太阳的余晖在地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白采薇转过身,一抬头正看见白府的牌匾,带着近百年的荣辱与沧桑,背着一姓的命运,就那样放在那里。
白采薇的脚步缓了缓,握紧的手松开了,对祝连亭回头一笑,带着三分的明媚与七分的妩媚,“那就要烦留白稍待了。”
若说那日赵家的宴会集合了京中负盛名的儒官,那么今日祝家的这一场,便是武将的狂欢场。
汽车缓缓开进祝家的大门,似是为了迎合新军的名号,握着这支军队的祝家扑面而来的尽是西洋气息,花园里声势浩大的喷泉,遥遥耸立如西洋城堡一般的宅子,穿梭其间的尽是高鼻梁深眼窝的洋人。
白采薇一袭精致的西洋礼服,对着来给她开门的祝连亭,露出了一个得体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他道:“我父亲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