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身长衫带着夙夜未眠的褶皱,穿着这人的身上竟也是自有风流的滋味,他道:“喜欢便好。前些日子,我们的文章已经做了大半,剩下的尾巴许是这些时日便能完成,那日你在这里醉了,《宋史》忘了带走……你,怎么哭了?”
白采薇轻轻一笑摇了摇头,伸手将脸上的泪随意抹掉,尚带着湿意的手轻轻拉住了赵明章那截衣袖……所有的委屈堵在喉咙,嗫嚅良久,却是避重就轻道:“待这篇文章做完……我们大约又要很久不得见了……”
“只要你愿意,赵家随时欢迎你。”赵明章想伸手将那滴泪擦掉,却也只拿出了随身的手绢递给白采薇,又轻声安慰道:“若你不愿来,我便去白家见你,好么?”
“还是不要了,听说上次在我家门口被人撞见,给你惹了不少的麻烦。”
赵明章正要说什么,却被端着茶进来的聂幽打断了,有意无意道:“这是昨日在资政院得的一点铁观音,明明不是喝此茶的时节,却偏要塞来,今天早上我让人给回了些下面送上来的野味,少爷昨日没见人,许多事都不知道,您看这样回礼可合适?”
“这样的小事,您做主便是了。”赵明章皱了皱眉,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聂幽,低头抿了一口茶,便又道:“昨日资政院是出了什么事吗?”
聂幽看看白采薇,闭口不言,赵明章将茶杯磕在桌子上一声轻响,道:“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让她知道的。”
“是。”聂幽叹了口气,还是开口道:“资政院下的那道断发的上谕……商部终究还是对白老爷子发了难,商部的姜大人将那晚您送白小姐回家的事,当着诸多商户的面说了,还特意提点了是醉酒。”
白采薇一直认为只要赵明章醒着,便是唇边三分笑意不去,说不定睡梦中也成了习惯。可不知什么时候,那笑意早被寒霜替代,他冷冷道:“商部姜子安,是吗?”
“是。”聂幽冲着赵明章一颔首,站起身来,接着道:“自昨日到刚刚白小姐来,您一直未见人,我不敢贸然打扰,是我之过,请少爷责罚。”
“确实很不该。”赵明章垂眸,将手边那副金边眼镜戴上,一手摩挲着杯口,问道:“除了姜子安,还有别人吗?白家老爷子可有指教?”
“白老爷子自是生气,确……也确实没说什么。资政院其他人或者恭喜白老爷子,或者闭口不言……倒是有一人,李家的管家曾在白家大门口奚落过白小姐。”聂幽似是一点儿也不避讳白采薇了,又道:“少爷是要出手了吗?”
那摩挲杯沿的手停住了,他看了一眼对面的女子,和缓一笑,先道:“让你受委屈了。”
“我自己做过的事……难道还怕别人说。”
“别怕,万事有我。”赵明章的视线自白采薇转到了聂幽身上,发出的声音没有一点起伏,似是将这一切皆不放在心上,“既然姜子安这样喜欢污人名节,那便成全他,卖官鬻爵、收受贿赂还有霸人妻女……我听说,他在城郊的卉竹苑玩死了几个男孩子。”
“这样的脏事,他们怎么敢跟少爷说。”聂幽皱了皱眉,还是应了声,对赵明章道:“需要动用朝中的势力吗?”
“明日我修书一封给刑部……”赵明章想了想,又道:“他还不值得我花大力气。至于李家……”
赵明章话还没说完,就被白采薇急急的打断了,“子焕……李家,李家就算了吧。”
“你受了委屈,便不能凭白算了。”
那双眸子,带着山雨欲来的平静,这样看过来透出的认真,却让白采薇难得的瑟缩,她道:“李家……我有一事求你。李家的长孙女李清沅,要被李老爷子嫁给叶家将死的纨绔叶春秋,为的是叶家那一笔彩礼银子……”
赵明章还没开口,倒是聂幽先说了话,不甚赞同道:“白小姐,李家的嫁娶,我们少爷怎么管的了……”
聂幽一句话说的白采薇先红了脸,可是为着与李清沅相识相知一场,还是道:“我知道此事是我为难你……可我阿爷也没办法……我实在无法了,我,我不想看着沅沅死……”
“你有事能想到我,这是很好的。”赵明章用眼神止住了聂幽的话头,看着白采薇又道:“叶家我也确实早就看不惯了……若是叶春秋没了,或者,李家的老爷子没了……这场婚事便作罢了,也算是个教训。”
白采薇一时间有些怔愣,看着那带着上位者的威压,说着人命如草芥的赵明章,说不出来的奇怪,却又似是本该如此。
“人命……太重了。”
“叶春秋和李老爷子的命重,那位李小姐的命就不重吗?”赵明章似是要打定主意做这一场事,他看向白采薇,却是温柔一笑,“你站在我的身后,凡事交给我便好……今日不是来说那篇文章的吗?正好你的《宋史》也在。”
赵明章的手在白采薇眼前挥了挥,笑道:“莫发愣。前几日我在书房看了这《宋史》,元修的这部官史实在仓促,反倒不如宋代的文人文章纪实。”
聂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了门,将那本《宋史》拿来经赵明章的手递向了白采薇,那萦绕不去的幽兰香气似是将这不安的心脏安抚,可这幽兰香气下竟是一道纸张烧焦的气息,似是在哪里闻到过,却又想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