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而庞大的妖力冲刷着能够感知到的所有范围，试图掌控些微信息的时候，伸出的细枝末节被冲刷得只剩碎屑，消失在涌动的力量中。</p>
完全放开身心么？相当陌生的体验。不同于麻木的钝感，更像是，手指靠近拧开的水龙头出水口，不能堵住，也无法远离——现在是，全身、包括能够感知到的这方范围，无死角地被冲刷着。清晰又模糊地，感受着完全破碎得捕捉不到能够具体描述出来的感觉。</p>
不知道过了多久。</p>
非碾压性的力量，还在能够承受的范围内。但是会难受。</p>
脑海中试图组织起来的思绪也变得破碎。什么也记不住。</p>
仿佛重回刚刚在人间清醒时的状态，空白的，虚无的，什么也没有。</p>
一切都脱离掌控，连“掌控”这个词本身也不存在。</p>
徒劳地象征性地挣扎了一瞬，什么也不在乎了。</p>
怎样都好。变得，只有“存在”本身，纯粹朴实，不加修饰伪装。</p>
困顿疲惫。昏昏沉沉。睡去。</p>
“针，”长年以俊美少年容貌示人的年轻妖族尊王，凝视着毫无防备沉睡在他的阴影中的少女，带着与外貌不符的沧桑感，悠悠地念，“不论身处何处，你只要守住本心即可。现在的你，更容易接近那种境界，你的执念尽头什么也没有，更接近纯粹、本真，那也是世界的本源。能够获取到什么，就看你自身的造化了。”</p>
所有粗略或精心构造搭建的都粉碎掉，没有固定存在的实体，那么一切便是自由的。因为虚无，所以拥有一切。只有无法被捕捉到的，才无处不在地充盈着。</p>
万事万物的临界点。一念生，一念死。创生或毁灭。奇迹或平庸。无限可能。</p>
确定她的意识只是出于混沌，没有消失，湖秋沙舒了口气，随即开始发愁该怎么处理她。</p>
他当然可以直接把她送回那屋子，但不得不考虑可能会使人类起疑。随着她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次数增多，即使还是无关紧要的存在，到底是存在着了，如果在没有任何目击者的情况下直接出现在另一个地方，可能引起人类的恐慌猜疑也说不定。</p>
若是就让她待在这里，他倒是无所谓，只是万一时间过长，需要她出现的地方她没能够及时出现，还是会引起麻烦。</p>
她应对不熟悉的状况的方式就是睡觉吗？！</p>
强大的妖族影尊对着看似柔弱并沉睡着的少女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妥协。蹲下身，在少女耳畔轻声呼唤：“针……针……针针……！”</p>
湖秋沙不得不谨慎，没敢去碰她，万一出现什么状况，她以为受敌，应激反应，弄出个好歹，场面就很难控制了。</p>
他也稍微设想了一下，现在这种对于寻常人类而言有些冷的天气，就这么长时间躺在地板上似乎也容易着凉。</p>
各方面考虑都应该尽快让她恢复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才对。尽心尽力地照顾她可不在他的责任范围。</p>
他锲而不舍地在她耳边唤着她，心中郁闷渐渐升起：他应该找一个安静舒适的地方进行这项活动的，费了那么大功夫小心翼翼地进行完，还得把她叫醒，实在吃力不讨好。对面好像还是有人类在晃，叫人心烦。</p>
殊不知她落入了奇妙的境况。</p>
一切飘飘乎，如浓雾笼罩又拂动着，看不见实体，连自己的形体也无法感知。</p>
她的意识在雾中穿梭，试图搜寻什么有意义的东西。视线严重受阻，什么也感知不到。</p>
长期处在什么也感知不到的状态，</p>
是很郁闷的，陷入无意义的沮丧甚至恼怒中，没有能抓住注意的东西，也找不到离开的方法。</p>
她常常觉得自己执念太重，每天除了睡梦中，所有的行动都必须先预设一个目的，和应该达到的效果。吃饭的时候必须要把完整的食物颗粒吃光，也就是可以剩下半颗米粒但绝不能有完整的一粒米的状态；穿衣的时候有扣子的衣服必须全部扣子整齐扣上；洗澡的时候必须从头到脚清洗。诸如此类。</p>
将日常的行动都赋予意义，塑造仪式感，保持固定模式。</p>
把必须要做的事情全部模式化，就不需要花费额外的精力投入。</p>
去掉这些必须的开支，剩余的时间和精力拿来摸索和思考被她感知到的事物的意义。</p>
不这样做的话，她的生活将会变得混乱。这是不允许的损耗。她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生活的，她在掌握了一定规则之后，就有意识地训练自己精细的掌控能力，既能够完成日常所需，不至于被旁人发觉异样，又能够投入自己想做的事里，没有多余的浪费。</p>
一段时间之后，稍微觉得有些不对劲。</p>
她由于信息受限，能够考虑的范围也很有限，很快就消化完了从外界获取的信息，其然和所以然都设想过了，不能再进一步分析下去，目前的全部都完善了的感觉。</p>
解决的方式是增加行动。尝试新的模式，或者仅仅打破已有的模式，多出一点点进行试探。</p>
迫切地想要见到成效，但是饱满的期望之下是无能感。无论她怎样思考，呈现在面前的现实就是如此，没有什么改变。无论她理解与否，相同的事情还是会如期发生，比如从桌子底下伸出一条腿将人绊倒、上课起来答不出问题响起的哄堂嘲笑、想要问关键信息时转移话题的情形。如此种种，无法不苦恼。</p>
这些人们如何能够忍受这些不断重复的看似毫无意义的举动？他们也不断地参与其中。</p>
她想要改变。只要她自己得到一些改变就好，无论哪方面的。</p>
她需要扩大能够感知的范围。</p>
她需要力量。需要过往。想要控制未来。她无法忍受无意义的消耗。</p>
越是强烈追求着什么的念头，越是没有目标。</p>
她的执念尽头是虚无？不该是这样，她必须找到些什么，然后朝着那个方向探寻。</p>
湖秋沙看似理解她的处境，但是并非真实地理解。他无法感同身受。在这种境况下他无法给她助力。她必须自己找到意义，然后摆脱这里——永远也不会消散的、什么都没有的迷雾。</p>
她是自由的，所以不该被困住。理所当然。</p>
浓雾中渐渐有了轮廓，看起来是少女的肩膀。人类的少女，肩膀窄而圆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