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瞬间，时薇忽地失去了她的声音。
她没有拒绝。
后来时薇不记得她是怎么跟着穆辰走出去的，学校算出勤率，不出勤比穿错外套还严重，他的惩罚没得跑，时薇只在后面，看着穆辰那件蓝白色校服在一众暗色的校服中是怎样显眼。
其他人都是暗的，只有穆辰是亮的。
如皑皑冰雪里露出的裸露岩石，又如湛蓝天空的一朵寂静的云。
他代替她承受了她本该承受的目光洗礼。
之后果然也如时薇猜测的那样，回到班级以后，大课间的时候，班级里的大喇叭很快响起：“对刚才没穿校服及穿错校服的给予通报批评！未出勤的扣7分，没穿校服的扣5分，穿错校服的扣3分，上周都强调了这次升旗仪式有多重要，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听不懂话！你们是什么脑子？
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还考什么大学？
都退学算了。
现在，我来播报通报批评的名单，你们都给我好好听听是谁，名单如下：高二1班，赵雪风；高二3班，王茉莉；高二五班，穆辰……”
大喇叭响没多久，穆辰就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直到第四节课上到一半，他才回来。
第四节课是数学课，课上到一半，被穆辰的敲门声打断，数学老师看穆辰站在门边，叹了口气：“你说你们这群学生，怎么不让你们班主任省点心，你班主任的提成都被你们扣光了，成绩不好的不遵守规则就算了，成绩好的也不知道起带头作用……”
时薇听不下去，打断：“老师，刚才那道题第三问再讲一下行么？”
数学老师被时薇吸引了注意力：“这道题的第三问确实有点难度，那我再来讲一遍。”
说着，他摆了摆手让穆辰回座位，这事才算揭过。
一下课，时薇立刻回头问穆辰：“班主任说什么了？”
“写3000字检讨。”
时薇心里愈发内疚，这本来都是该她承受的，她想要弥补穆辰：“不然我帮你写吧。”
穆辰正拿着趣÷阁，他趣÷阁尖微顿：“你是怕班主任认不出来你的字？”
“……”时薇不说话了。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和晚自习之间有四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以往这个时候时薇和穆辰都会去食堂吃饭，这次时薇自告奋勇去排队买了麦多馅饼和豆奶，带回来给穆辰吃。
穆辰吃完了她买的饼，继续写检讨，他打算在这四十分钟里写完这3000字的检讨，检讨无非是那么多东西，翻来覆去地承认错误，但是要花式认错写3000字还是不容易的，时薇一想到那么多字都头疼，反观穆辰，依旧面色淡淡地拿着趣÷阁写检讨，手都不停一下。
时薇帮不上什么忙，趴在桌子上看他，看着看着，她有些困了。
这个时间正是晚自习之前，同学们都去吃饭了，班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两个，穆辰低头写着检讨，时薇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时间仿佛都变得停滞了起来。
时薇的困意越来越汹涌，睡着之前，她眼前似乎又浮现了白天穆辰穿上她校服后，逆着光问她走不走的样子。
时薇把脸埋在臂弯里，小声说了一句：“谢谢你啊……”
然后便沉沉地睡去。
她的声音太小，穆辰没听清，只当她在说梦话，穆辰继续低头写检讨，写着写着，他似是有所察觉，再次抬眼时，发现她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她的头发顺着桌子倾泻在桌子上，柔滑黑亮，顺滑细腻，穆辰心思微动，轻轻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发丝。
触感很好。
每天上课时，他坐在她的后桌，看见最多的就是她的头发，学校不允许披头发，她总是扎着马尾，或是高高的马尾，或是在下面松松地系着低马尾。
他的感情很少外露，现在他终于能趁她睡着的时候摸一摸了，和他想象得差不多。
风从窗边吹进来，一些同学桌上的卷子都被吹跑了，穆辰怕时薇冷，起身将窗户关上。
然后他回来接着写，检讨中他刚好写到这句话：“不应该因为个人感情而影响班级荣誉。”
他又看了一遍这句话，在心里默读了一遍这个词——
个人感情。
—
因为校服这件事，时薇觉得自己更喜欢穆辰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男生为她做这种事，但是没有一个像穆辰这样，能戳到她。
他身上有一种反差，他本该高冷而不食人间烟火，没有人能让他走下神坛；他也应该很有原则，没人可以让他违背他的本愿，可是这些都被时薇打破了。
时薇喜欢这种感觉，他只对她一个人这样。
十一月的第二个周三，是时薇的生日。
再准确一点说，那天只是她自己的生日，不是她被迫和时梓城一起过的生日。
她前一天也刚好和家里吵了一架，心情很差，她的生日也没人记得。
感觉好像只有她自己记得自己的存在。
时薇那天郁郁寡欢，晚自习还好巧不巧停电了，老师们让大家在桌上休息会，等电闸修好，时薇补了一觉以后，电闸依旧没有修好，学校干脆提前下晚自习了。
可她不想回家。
那晚，同学们都走光了，只有穆辰陪着她，在没电的教室里。
时薇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情绪极不好，可能因为校服的事让她对穆辰有了期待和感谢，也可能因为穆辰对她若有似无地好，让她开始习惯穆辰的存在，她甚至有一种她的余生都会有他的感觉。
时薇当时恹恹地趴在桌子上，在一片黑暗中，莫名问了一句：“你能陪我多久？”
而穆辰说：“——能陪你多久，就陪你多久。”
他可能也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差，平时他寡言沉默，即使宠着她也不会表现太明显，但今天，他温柔得很外露。
这样的温柔真让脆弱的时薇招架不住，然后，时薇没崩住，什么都说了。
她家里的事，她所有的想法，她为什么学习，以及她不想回家的原因……一切一切，时薇第一次和别人说。
她曾经觉得，这些东西她会吞进肚子里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但是那天晚上，时薇忽然很想告诉穆辰。
想让穆辰认识认识真正的她。
她把完完整整的自己剖析给了穆辰看，脆弱的、骄傲的、冷漠的、别扭的……矛盾又纠结，哪个好像都不是她，但哪个又都是她。
最后，他们聊到楼下守门的大爷都来扫楼了，两个人才离开教室，而穆辰从学校出来后，直接带她去香水专柜，买了瓶昂贵的香水作为送她的生日礼物。
他很了解她，送她的那瓶香水正是她肖想已久的。
时薇无以为报，用自己身上仅剩的钱也买了个小红帽的挂件送给他，说以后等他来兑换一瓶她亲手给他调制好的男香。
那天晚上是个转折点。
时薇对穆辰的感情发生了质的飞跃。
穆辰现在是最了解她的人，比她的父母都要了解。
她的一些不能和别人说的想法也都能和他分享，同时，穆辰也是知道她的不好、还依旧愿意喜欢她的人。
遇到这样的人太难得了。
时薇甚至有一种，以后会永远永远和穆辰在一起的错觉。
太远了，她很少想那么远的事情，她是典型的享受当下的人，快乐一刻是一刻，可和穆辰在一起的很多瞬间，都让她想到了永恒。
两个人的暧昧也不再仅仅是少年少女的心动，还有对对方的了解和心疼。
他们现在就差说开了。
其实时薇在等，她等穆辰主动。
她和穆辰之间，从开始到现在，好像一直都是她主动的，主动去撩，主动认错，最后这个环节，时薇想等穆辰主动。
这样她也会对这段感情更有信心一点，无论怎样，时薇的骨子里还是更爱自己一些，她挺怕受伤的。
她是喜欢穆辰，但这是在感受到穆辰同样喜欢她的前提下。
她不想让自己喜欢得太卑微。
所以，确认关系的最后环节，必须由穆辰来。
到这种时候了，时薇反而不急了，她慢慢地等着，等穆辰和她说在一起，她则继续和穆辰保持着暧昧关系，平日里时薇还是和穆辰一起上下学，周末的时候，时薇则会去穆辰家里写作业。
即使两个人没确认关系，在穆辰家，时薇也充满了女主人的自觉，她觉得，她和穆辰只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只是早晚的事。
所以时薇在穆辰家相当为所欲为，简直把他家当成自己家一样。
两个人会一起去超市买菜，她跃跃欲试地要做这做那，穆辰看她兴致这么高，便只能应了，而她每次都把穆辰家的厨房弄得一团糟；她还会自然而然地躺在穆辰床上看电影，拉着穆辰一起吃薯片、吃零食，穆辰不怎么吃这些东西，但也不会太制止她。
时薇想起来，之前她刚来穆辰家的时候，边吃橘子边看书都会被穆辰斥责，而现在，她在床上看电影吃薯片也没事了，穆辰只会把垃圾桶放在她旁边的地上，说：“垃圾扔这。”
这就是穆辰对喜欢的人和普通人的区别吧。
当然，偶尔她太过分，穆辰还是会冷声说她，但时薇也不会觉得不高兴了，因为她能从穆辰的眼睛里看到他对她的宠溺和纵容。
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她现在是被偏爱的，所以越发觉得无所畏惧。
说起来，他们两个人的初吻也发生得很猝不及防。
是周末在穆辰家的时候，时薇穿着穆辰的帽衫，想拽他帽衫的带子玩，一下子拽猛了，他们的唇碰唇，挨上了。
两个人的脸都离得很近，对面人的呼吸安静可闻，两个人傻傻地看了对方一会后，匆匆分开。
即使在他们的唇分开后，时薇还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时薇有点小尴尬，为了掩饰她的尴尬，她随口调戏了穆辰几句，问他有没有尝到什么味道，结果——
穆辰直接按住她的后脑，吻了她。
结束后，他还不忘说一句：“甜的。”
这是他们的初吻。
—
时薇和穆辰在学校没表现得太明显，处处避着老师，在学校没被班主任发现，在校外却差点被发现。
时薇记得，那是个周末，她约了穆辰看电影，看的是漫威系列的电影，她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她披着发，穿着黑色卫衣、牛仔裤和褐色马丁靴，还稍微化了点淡妆，这身装扮衬得她很野，妩媚和野性在她稚嫩青春的脸上矛盾地融合，愈发让她勾人。
一见面，时薇就问穆辰：“我今天好看么？”
穆辰看惯了她穿校服的样子，一下子看她穿自己的衣服还有些不习惯，好看是好看，但很陌生。
穆辰别开脸，转移话题：“吃爆米花么？”
时薇有点不高兴，但也没再追问，能从穆辰嘴里听到一句“好看”太难了，她问都问累了，却几乎没怎么听到穆辰说过“好看。”
“吃，最大桶的。”
穆辰看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去排爆米花的队，时薇自己等在外面，看看最近新上映电影的宣传海报，她正看着的时候，似乎听到了耳熟的女声。
“对，都爆满了，只剩下这家电影院有票，离我家有些远……”
时薇往那边看了一眼，就看到了颜娇娇。
颜娇娇和另外一个女生一起来的，拿着一杯珍珠奶茶，她们聊得正欢，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时薇。
时薇唇边不觉染了点笑意，她和穆辰和好后，颜娇娇依旧没死心，有事没事还会找穆辰，只是被穆辰拒绝得多了，颜娇娇面子上也过不去，只得渐渐放下穆辰。
但女人的直觉多准，时薇知道，颜娇娇心里还喜欢穆辰的。
既然今天刚好碰到了，时薇打算给颜娇娇个痛快，让颜娇娇彻底死心。
颜娇娇她俩在自动取票机那里排队取票，时薇想了想，回到屋子里叫穆辰：“穆辰，别排队了，我突然不想吃爆米花了，你出来一下。”
她真的是想一出是一出，说完，也不管穆辰排到了哪里，直接把他拉了出来。
时薇拉着穆辰走到一处空地，那处空地刚好在颜娇娇两个人自动取票机的正前方，时薇装作没注意到颜娇娇的样子，和穆辰说：“我鞋带开了。”
是她自己刚刚解开的。
“所以？”
穆辰眉尾稍稍扬了扬。
他其实有看到旁边的颜娇娇。
时薇在脑海里搜刮着各种借口，她小幅度地拽着他的袖子，开始表演，她小声道：“那个，我昨天扭到腰了，蹲下会腰疼，容易进医院，不如你帮我系一下鞋带吧。”
穆辰站着没动。
时薇继续找理由：“我前几天好像阑尾炎也犯了，也在腰那个位置……”
她的话还没说完，穆辰轻轻地蹲下，低声道：“别编了，我给你系。”
他不想听她咒自己。
时薇得逞，她的嘴角不易察觉地上扬起一个角度来，穆辰应该猜到她想干嘛，在他看来这应该是幼稚无聊的把戏吧，但他还是配合了她。
够惯着她。
时薇的余光能注意到，一旁颜娇娇和她女伴一直往这边看，时薇不用想都能猜到，颜娇娇此刻的脸色有多难看。
穆辰正半蹲着，他修长的手指绕过她的鞋带，利落地系好，他的容颜清隽好看，时薇低头看着他给自己系鞋带，觉得有点没玩够，她得寸进尺，长腿一跨，直接骑到了穆辰的肩膀上。
这其实有些玩过了，时薇觉得穆辰不能把自己怎么样，便无所顾忌。
在自动售票机前面的男生女生们也都看到了这一幕，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呼声，还有脾气不好的男生骂：“秀你妈啊。”
时薇和穆辰也都听到了，时薇没觉得有什么。
她乐意秀，又不是秀给你看的，不愿意看别看啊。
而被她骑在颈上的穆辰，感受到肩膀上忽然压下来的重量后，静默了一瞬。
时薇也觉得差不多玩够了，想从他肩膀下下来的时候，就在这时，穆辰大手按住她的腿，直接直身站了起来。
时薇此刻就骑在他的颈上，被他的动作吓到失声。
她只觉得身边的空间整个都拔高，受力点瞬间变成了他的肩膀和颈部，穆辰本就清瘦，骨头硌得她腿疼，她心里又疼又怕，还觉得……有点恐高。
自动售票机前面的人们这回发出的惊呼更大了，时薇甚至能听见颜娇娇的声音，但此刻她完全没法去理会，她无措地抓住穆辰的领子，不敢看下面：“你干什么？
放我下来。”
穆辰的声音从她下面传来：“不是想玩么？
玩个够。”
时薇知道自己错了：“我不玩了，我想去看电影，电影要开始了，我不想错过……”
穆辰依旧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他甚至还转了个身，往前走了两步。
但也就只走了两步，他脚步顿住了。
时薇感觉有什么不对劲，抬头一看，就看见，他们前方站着的——
不是他们班主任是谁！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啊，碰到了颜娇娇，还能偶遇班主任！
班主任似乎是刚来，急急地排队买票，没看到他们，时薇看清班主任脸的刹那，只觉得心跳都停止了，妈的，班主任知道他俩这样，绝对能搞死他们。
就算不找家长，也会找你谈话到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的。
时薇死死地揪住穆辰领子：“转回去！转回去！”
穆辰依言再转回去，而那边，听到声音的班主任望过来后，只来得及看到穆辰和时薇的背影。
班主任眯眼看着这两个人的背影，觉得有点眼熟，但是一时也想不起来。
他心里叹气，想现在的孩子也太过分了，在电影院这种公共场所公然这样，女生直接骑在男生脖子上，这像话么！
早恋还这么高调。
要是他们的家长和老师，看到不得气死，怎么教出来这样的学生。
——幸亏不是他们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