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撑伞的人,湿了一半的长袍,唇边的笑意却真了许多,“不谢。”
白采薇嗫嚅片刻,还是缓缓转身,那萦绕着的幽兰香气似是再也散不完。
可再长的路也总有尽头,京师大学堂的门前停着两辆车,在身后的祝连亭上前一步,开了一辆车的车门,对白采薇道:“我特地来接你回家。”
所有的旖旎香气都被这一句拉入了现实的大雨中,白采薇皱眉,道:“祝公子不必这样,既然愿望已经达成,又何必惺惺作态。”
“若你说的愿望是结亲,那我确实已经达成了。”祝连亭被下了面子,却没有恼怒的意思,他近了白采薇一步,低头道:“我以为你知道我……可现在看来,我们之间是有误会的。”
“呵。”白采薇嗤笑一声,抬头对上祝连亭的眼睛,“百万两的嫁妆,也确实是天大的误会。”
“采薇。我如今只有两个心愿,一个是报国,另一则,娶你。”祝连亭那双眼睛,似是含着无限的委屈,他看着白采薇接着道:“那日赵家一见,辗转反侧至今。可是你也知道,我父亲思想老旧,一心想让我娶一位大家闺秀,若非在军饷上做文章,拿住他的命脉,怎么可能换他松口?”
“这不过都是你一家之词……”似是被祝连亭扔伞的动作惊住了,白采薇的话突然顿在了那里。只见祝连亭伸出胳膊将袖子向上撸去,军服下的斑驳血口交叉相应,在大雨的冲刷下,又渗出血水,他道:“我亦不想你我中间有那百万军费……”
“我试过了,为你……可似乎行不通。”祝连亭的笑容越发显得苦涩,盯着白采薇又接着道:“采薇,你与我说,救国,不止读书一条路。我想要用你口中的国之重器救一救这民族社稷,军队……没有军饷真的不能久存……你能理解我吗?”
白采薇早在那斑驳血口露出的时候就没了声音,此时,似是满心的委屈都冲了上来,她道:“我是想理解你……可你行事,要人怎么能不多想?”
“对不起。”祝连亭的军装被大雨湿了个透彻,往日里桀骜不驯的公子哥,此时却像被雨打蔫的雏凤,拖着长长的凤羽尾,在面前低头只为求一时庇佑,他伸手拉住了白采薇的衣袖,看着那袖子被手上的雨水沾湿,又赶忙放开,小声道:“你……你能不能先上车听我说几句?”
面前的车门打开着,白采薇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才点了点头。
洋人亲自送到祝家的车着实比白家的要好上许多,祝连亭和白采薇坐在后排两端,却是白采薇先开了口,“你的伤口……你父亲打的?”
“嗯。”祝连亭身上的雨水湿湿嗒嗒的沾了一片,他却勾唇,笑道:“家里传了几百年的藤条,一直供在祠堂,据说这是第一次见了血。”
白采薇没有说话,反倒是祝连亭自嘲一笑,“也许是祝家这几百年来,只出了我这一个不孝子孙。”
“京中富商巨万。”白采薇看了一眼那伤口,又缓缓侧过头去,道:“当日赵家一见,我确实倾慕你少年有卓识……可也确实没敢想过要嫁与你,我只当,若能为平生知己便很好了……”
大雨哗哗啦啦的冲刷着车顶,盖住了这车中谈话的声音,似是心中稍定,白采薇的心安静了下来,接着缓缓道:“若是祝家需要军饷,大可与我阿爷去谈,而不是用我的婚事来当条件。”
祝连亭呼出一口气,低着头,微垂的眼睫遮住了心中所有的情绪,“我也不想的……可你看到了,我并不能有太多的选择。”
“我昨日还在怨你……今日又很感谢你能为我做到这一步。可……祝公子,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们从一开始就掺入了利益……日后如何能互不相疑,又如何度过这漫长的一生?”白采薇的手放在了车门上,她看向祝连亭,轻轻的笑了,道:“昨日我求着阿爷不向京城公布这个消息,如今看来似乎是明智之举,若是祝家军饷有朝一日用不到白家了,祝公子还可自行婚配……”
“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说……今日不说,他人便不知,日后婚丧嫁娶,或许能各自方便。”
祝连亭的目光侧过来,盯着白采薇似是狼看着要失了的肉,良久,他才放松下来,笑道:“你当真是……不过我也确实没有看走眼,你与别人都不同。采薇,既然婚约在了,你便走不掉。”
白采薇的眉头轻皱,也笑了,她问,“何必呢?”
“前些日子,我父亲打我的时候,我对他说,祝连亭,字留白,今日才知道是这个意思。其实,我本该不会被打的这么狠的。”祝连亭自嘲一笑,也不顾白采薇是否愿意听,接着道:“我爹年轻的时候,是打算要四个儿子的,亭台楼阁都想好了,可没想到却只生了我这么一个不争气的。明明是个兵鲁子,非要学着中国画的山水意味,连亭,要留白才好。”
白采薇的手一顿,还没说话,却见祝连亭勾了勾唇角,道:“武将一心羡慕儒生,可你阿爷这个儒生,却又反过来羡慕我爹能参政治国。这个时代啊……你说我们幸还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