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阿爷欢喜吗?”
“几十年了……若是几十年前,我能得此爵位,定要宴饮三日,遍邀好友,还要送一份帖子到赵琰那个老东西的府上,让他好好看看他当年错了眼。”白老爷子的眼睛盯着那明黄的卷轴,良久,却是叹了一口气,又摇头道:“可时至今日,阿爷才明白赵琰当年说的,‘报国,不止入仕一条路’,到底是何意……赵太傅算无遗策,气度雅量,我皆拍马不及啊……”
白采薇微微愣了神,这桩与赵家数十年前的公案,竟是就这么解了?话尚未问出口,却听老爷子先问道:“你一场祸事,惹得一场大病,才将好,不在房里好好睡觉,怎么现在还往祠堂走?”
“因为我料定阿爷也不肯睡啊。”白采薇又将那盒子点心捧了出来,还倒了一杯热茶,放在老爷子手里,又道:“您也是不肯让人省心。”
“胡闹。”白老爷子终于露出了点笑模样,喝了口热茶,似是连神色都松快了不少,盒子里的点心随意捏了几块,才又对白采薇道:“我的采薇如今竟也是算无遗策了?合该明日考个女状元。”
“阿爷,科举都废了许多年了。”白采薇看着老爷子吃了东西,心下稍定,想起那日李清沅说的赵家之事,才小心的开口问道:“阿爷,听说赵太傅的嫡孙让朝廷下诏书罚了?”
“想问赵明章便直问,拐弯抹角的,倒不像是你了。”白老爷子又捏了一块点心,状似难过的长叹一声,“嘴里说着不放心阿爷,可还是想问赵明章,阿爷养了十几年的采薇,一转眼便要去关心别人了。”
白采薇微红了脸,低下了头,还是撒娇道:“阿爷——赵明章有抱负,采薇佩服这样的人,才多问了两句,您莫要多想——快告诉我嘛……”
“唉,那日我便告诉你,赵明章在课上大放厥词,是要惹事的。”白老爷子提起这以前的‘仇家’,如今的故人之后,竟也难得的生出了一丝感慨,又道:“若说这赵明章,还算是有他祖父的遗风,可惜偏偏没有他祖父那份谨小慎微的老狐狸样子。”
“阿爷说的是被有心人拿到把柄才会惹事……可这跟赵家有仇的有心人是谁?”
白老爷子闻言一顿,不经意的视线在白采薇身上转了一圈,手扶着拐杖,随口道:“这是权贵的事情,我一个商贩从哪里知道……天色不早了,还不快回去睡觉,仔细明日又起不来要向学堂告假。”
白采薇看着白老爷子的样子,便知道此事定有蹊跷,那对儿灵动的桃花眼微微一转,接着便垂下了眼眸掩住了情绪,站起身来装作漫不经心,实则故意道:“小赵少爷这样的君子都不上学了,我还去学堂干什么?”
眼看着白老爷子要急了眼,白采薇又接着问道:“我打算明日去赵府学习,古人云,见贤思齐。赵明章也算是颇有才名,咱们又住的近,当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喽。”
“我看你敢!”一天的好心情都要被白采薇这几句话败光了,白老爷子的拐杖在地上咚咚咚的戳着,又道:“我看你非要害死赵明章才罢休是不是?”
听见这句话,白采薇脸上的戏谑之色全都收了起来,她转身又回到白老爷子身边,看着自己祖父,小心翼翼问道:“我害死赵明章?赵明章被禁足之事……果真是因我而起?”
白老爷子面上无奈再也不加掩饰,却长叹一声,不肯多言。白采薇急了,扶着祖父的膝,瞪大了眼睛,又忙道:“为了我……难道真的是祝将军?可我不是已经和他儿子解了婚约吗?他又何故逼迫?”
“哪里是祝家那个老家伙,祝远疆可没有闲暇去管这档子事,况且赵明章是赵琰嫡孙,就算赵家现在不握权,可在儒生与朝廷中的声望都是绝不可小觑的。祝远疆拉拢赵家还来不及,怎么会拿这种事与赵明章为难?”
“是祝家……不是祝远疆……”话说到这个份上,白采薇哪里还不明白,那好看的眉紧紧皱起,似是不可置信又带着不容分辩,“祝……祝连亭……我与他已经没了婚约,他又为何去为难赵先生……”
“我早就说过祝连亭轻狂鲁莽,被他父亲在婚事上逼了一道,又认为是赵明章使你与他离心……”白老爷子摇摇头,叹了口气,摸了摸孙女儿的头,道:“少年心性,血气上了头,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就算达不成也不要别人好过,他不为难你自然是要为难赵家的。只是这一手虽然击中了朝廷的软肋,可终究是顾忌赵家声望,换来一个不痛不痒的禁足……”
“阿爷。”白采薇站起身来,看着白老爷子,缓声道:“此事因我而起,我该去赵家道个歉。”
“唉,采薇,你这又是何必……”白老爷子一声长叹,却终究没能拦住白采薇的去路。
这祠堂的门一声响,躬身候在外面的白管家递上了那盏宫灯,看着那光渐行渐远,才转身对白老爷子笑道:“老爷子又是算准了。”
而白老爷子脸上哪还有愁色,他看向祠堂内供着的那明黄卷轴,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还是道:“老夫这样的岁数了……要这爵位不过是挣个身后名。可眼前事都还悬而未决,譬如我这采薇的婚事……我看赵家很好,赵明章亦是不可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