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昨日如出一辙的花茶在鼻子下氤氲出香气,白采薇的眼睛黏在了那报纸上,却不知对面的赵明章也已看她多时。
“建立一个资产阶级的国家……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我们的命,再不属于皇帝,我们的国土与河山,再也不拱手让人。”那报纸翻到了最后一页,深秋时节,额上的汗顺着脸颊在裙子上留下了一点阴影,白采薇将视线自那报纸上拔出来,却撞进了赵明章的眼睛里,想说的话忘了大半,半晌,磕磕绊绊问一句,“你说……孙先生描绘的这样的世界真的会来临吗?”
“西方自工业革命以来,纷纷结束了君主专制的时代……有的进入了资本主义,有的用了君主立宪……他们发展的很好,已经好到了可以侵略中华这片土地的程度。”赵明章错开了视线,低下头端起茶在唇边抿了一口,又道:“中国早就该变,也早就能变。两千年前,就有陈胜吴广,问‘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人当生而平等,君主立宪在中国行不通,中国这片土地,该由中国人自己来治。今日所有的侵略压迫,都不过是跳梁小丑在拿着鸡毛在沉睡的雄狮鼻子下搔痒。”
“你说的很是。可是……”白采薇愣了愣,却突然问道:“可若是没了帝王,这天下是谁的?”
赵明章抬起头来,阳光在那金属镜边上转了一圈,冷冽的光泽衬着唇边勾起的笑意,配上那衬衫更显出不同往日,长久以来上位者的冷峻全部散了出来,他道:“你的,也是我的,是众人的,这天下终究还是天下的。”
“是……这愿景很好……”白采薇顿了顿,低垂的眼睫轻颤,那对儿桃花眼里闪着光,可终究被担心掩去,“自古改朝换代,总要清洗一批人,白家背负着朝廷的爵位……你,你在朝廷的身份更高……若是如此……”
“不怕,我会护你。”未等对面的人话说完,这急急的一句,赵明章出口便愣住了,对上白采薇的视线,他却笑道:“资产阶级掌权,以资产定权势。若是白家都保不住,更何况小商人……若是真到了要拿大商人开刀的地步,总还有赵家在,赵家背着读书人的声望,任谁都要掂量几分……你我故旧,我自会护你。”
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不似往日赵明章的谦逊沉稳,而对面红了耳垂的白采薇显然也没有了分辨的能力。站在不远处的聂幽,将涌上来的欣喜压下,冲着下人摆了摆手,一时间,这客厅中只剩下这两人相对。
“你……”
“我……”
“你先说。”
“你先说。”
四目相对,两人却都笑了。赵明章扶额,先对白采薇开了口,却是道:“时局二字,因时而变。或许这事情有变,但是不论怎样变,都是要变的。大清已经走到了绝境,无论选择哪条路,都是一时的出路,你不必太过担心。后人或许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但是当下、时局,是由我们来掌控的。”
“以时人看时事。”白采薇看向赵明章,敛了笑容,换上了一副认真的神色,她道:“当时人与当时事,今天的事,无论后人是批评还是褒奖,都不过是建立在结果上的议论,知道了结果当然有了判断,可是这经历中的人的难处只有自己知道。就像是宋时……就像是王先生让我们做的这篇文章,北宋末的徽宗就真的一文不值吗?”
赵明章眼中的欣赏之色,已然不加掩饰,他摘下了眼镜,对上了白采薇的眼睛,突然笑道:“当为知己。”
“啊?”白采薇呆愣一瞬,眼睛中的迷茫一闪而过,只听赵明章又道:“若早些知道你是如此……我必不会……”
话说了一半又截住了话头,只剩下白采薇愣在了那里,呆呆的问道:“必不会什么?”
“无事。”赵明章抬手掩住了嘴角的一抹苦笑,却道:“当年的靖康之变,这中国之地便是一痛,如今又何尝不是重演,不过是从金变成了来自遥远的大洋彼岸,立下一个傀儡帝王,还没来得及将这帝王掳走,便明白了以中华之人治中华之地……”
“你似是……很在意徽宗,很在意靖康之变……”白采薇还停在那句知己之言,说完这句话,便自觉有探听别人心思的意思,忙又道:“我只是……只是以前听说,如今赵家的这一支是当年徽宗第三子郓王赵楷的后人……”
赵明章坐在那里,神色如常,只是点点头,道:“算是。”
“以往还以为是人穿凿附会,为了迎合赵太傅编出来的,没想到是真的……”白采薇瞪大了眼睛,将心里想的说完了才觉出不对,又是急急忙忙找补道:“我没有说赵太傅沽名钓誉的意思……我只是看到史书上记载,郓王赵楷当年是死在金了……而且,似是没有王妃。”
“有的。”赵明章说完,又看向了白采薇,恍若一汪深潭不可见底,他又重复了一遍,“赵楷有王妃,是当朝大学士的女儿,后来这位大学士官至宰相,封了安平伯不久,郓王妃……就死于一场瘟疫。”
棠棣……棠棣……
女儿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