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七弦琴,从汉带回了此刻,古有蔡邕取焦木成美音,今日方有这一曲。
灵帝无珠走良将,焦桐有幸裁名琴。
抚琴的人闭着眼,而听琴的人哪里真的是在听琴,不过是为了这个人,听这一曲听得也不过是眼前人。
那一曲终了,抚琴的人起身,笑问:“你可知刚刚是什么曲子?”
只顾看人的白采薇哪里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只觉得热闹,热闹下还藏着些许的涩意,便转了话题道:“古有蔡邕做焦尾琴,后人比为良才不得其用,小赵少爷可是炙手可热,哪里有这一困惑呢。”
“刚刚那首曲子,是宋时亲王娶亲时的奏乐。”赵明章轻笑一声,也不点破白采薇的刻意,又敛了神色道:“你没有听过这曲,便想着今日弹给你听,可还喜欢吗?”
“这么好的琴, 你拿来弹婚乐?”
“那又有何妨?”
“不对……文人不都是很爱惜自己的琴的吗?我以为文人琴都是要高山流水觅知音的,或者曲高和寡不与世俗同。你却拿着焦尾琴来奏婚乐……”白采薇瞪大了眼睛看向赵明章,又道:“我曾听闻南唐后主李煜的大周后也有一把焦尾琴,不过人家那个琴是奏《霓裳羽衣曲》的……”
“你值得。”赵明章对上白采薇困惑的眼神,轻笑一声,又认真道:“无论是高山琴曲还是市井小调,只要是给你听的,再好的琴都值得。”
白采薇后知后觉的红了脸,微微低头摩挲着手里的那杯盏,半晌,才开口小声道:“都说琴有五不弹,疾风甚雨不谈、尘市不弹、不坐不弹、不衣冠不弹还有一个,对俗子不弹,我自小便学不来这些,那我岂不是俗子,你可要破戒了。”
“当为知己。”赵明章又为白采薇续了一杯茶,那双琉璃色的眸子恍若装了清澈泉水,他道:“可我却不喜欢伯牙子期的故事,司马相如和卓文君若是只听一曲《凤求凰》倒是好,只是……”
那一句话说了一半便不再开口,白采薇自然知道是何意,却道:“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我想文君也未必不愿意,只是应有一人,也当有一人,白首不相离……古人所追求的理想境界,不就是所谓,有情饮水饱么。”
“我看过许多,尚有家财时千好万好,可一朝落魄便转眼另觅,人心最值钱也最不值。”一句轻叹终是转了弯送入白采薇的耳中,似是带着几百年的感慨与惆怅,他道:“就似徽宗一朝亡了国,边地百姓听说这是帝王,就算他穷尽民力,让民不聊生,可百姓顾念,吃食和水分文不取。百姓如此,可皇室……南宋赵构舍了长辈不愿为质,看着父兄死在他国,怕也是要拍手相庆。这便是人心。”
“你明明年纪与我差不多,怎么会有这样多的感慨?”香炉里的香似是要燃尽了,那一双素手添香,倒也算的上是红袖,她道:“我没有唐突你的意思……只是……只是有些心疼你。”
“我很享受你的心疼。”赵明章的唇角重新勾起,他看向白采薇,眼底是化不开的浓雾,“从前如何都不可重来,我做过许多错事,有时却也庆幸那些事做错了……少一人受辱……再一次……我必不会……”
赵明章的话含在嘴里了半句,却是不知从何而来的悲怆,这连白采薇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情绪扑面而来,脖颈后那株棠棣花印也莫名冰冷一片,冷的人一个颤栗。
她道,“子焕,我想再听一听那大宋婚乐。”
他答,“好。”
带着自古而来的琴音,在这刻缓缓入了人心,恍若是本该如此,可又似是求而不得,求不得的是人心,求不得是过往,求不得的似是还有这一曲婚乐。可就连曲中人自己也不明白,听这一曲喜庆又热闹的调子,怎么会听得热泪盈眶,这魂魄归了位,自那颗心的最深处终是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想是这样许了余生,像是这样轻许了这颗心,却又格外的珍重肃穆。
当有赵明章,当为赵子焕,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