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灰蒙蒙的天，压抑沉闷，脚下的影子也稀薄地近乎看不见。</p>
她认真地、沿着笔直的线一步步行走，像是稚嫩的还身体不稳的孩子彷徨地探索者。</p>
温柔明媚的眼眸，视线聚焦在脚下这条线上。以有形的实体，规范着注意到的人。如果看不见就不会在意。如果不在意就没有准则，怎样都可以，想要翻到沟里去也随君便。</p>
她一直努力避免，自己变成一个笨蛋。她自认为虽然缓慢，但在渐渐摸索的过程中，不断看清这个世界，哪怕只是眼前看到的世界一角。她的思维从一开始就是清晰冷静的，没有陷入迷茫慌乱，任由摆布。支配着自己的行为乃至思想，明确原因，确定结果。不断调整，变得不违和，变得适应，和其他人一样……</p>
被困在这个人类的体躯内，学生的身份里，虽然自然，但是力量太有限了。她还因为自己耐心不够激进地寻求改变，把原本能够感受到的那份无名力量弄丢了，还受到了神秘无实体的少女的轻视……宣告着她还是做了愚蠢的决定。</p>
安分地待着，待在这里，无数次被这样叮嘱着。只能够如此吗？只要这样就好？</p>
她的过去，她的力量，那些她不记得的、不了解的全部，不那么在意也可以？</p>
止步于此，还是，一开始就是没必要陷入的思维误区呢？</p>
异族与人类的界线，她与他们的……所谓不可忽视的区别，真的存在吗？</p>
以为有意识地去搜集信息，已经掌握了些什么，但其实都无关紧要，对现有的现实一点影响也不会有吗？</p>
她的执念，彻头彻尾，就是个错误吗？</p>
她或许就是雨晴珊，寻常的人缘不好的女生，受了意外导致失忆乃至消失在众人视线里，直至再度被韵术麒带回来？</p>
她很想继续保持怀疑，支撑着接下来收集关键信息的行动，以便有一天能够拆穿为她编制的这一切，找回真实的面貌……</p>
韵术麒对她的，做不得假。他确实很关心她，生活日常无微不至，安抚着她，展示着他能够依靠也允许她依靠的姿态。</p>
如此便好？不再纠结于虚虚实实，就按照他告诉她的“真实”，这样活下去……这也没有坏处不是吗？</p>
她动摇了啊。动摇的心情，埋藏很久了。</p>
尽管还不能很好地与其他人共处，但是慢慢就能够的。她的学习能力还是可以的。</p>
将所有异常，掩盖至遗忘，就这样慢慢成为，一个普通得没有任何特点的人类。</p>
毫无波澜地度过此生。</p>
如此，就好了么？</p>
她停下了脚步。这更近似于，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出神地停下了。</p>
执念尽头，什么都没有吗……为什么……什么都好。</p>
她低垂的眸光黯淡空洞，最后的微光将要消散。</p>
成为人类不需要什么额外的成本。把不需要的部分砍掉就好。不需要的力量，不需要的思想，不需要的……</p>
如此简单轻松。</p>
“你真的想好了吗？”微凉的耳边轻语，如微风轻抚，出现至被感知到也不会突兀。</p>
她的眸子依然睁着，但没有聚焦的点，涣散着：“……我还有什么选择？”</p>
湖秋沙的视线扫过她美好的脸颊，声线依旧慵懒：“虽然省时省力，却丢掉了最重要的东西。你真的甘愿顶替那个叫‘雨晴珊’的人类女孩？没有人关心她的死活，只有你天真地想着让她重现人世。结局不会有什么改变，不论你成为谁。”</p>
她眉心微跳：“你知道什么？”</p>
“人类虽然没有我们特殊的力量和手段，但最为厉害的就是，蛊惑摆布人心。在这点上，最擅长魅惑的妖族也不能够自夸。”湖秋沙轻笑，眸底满是寒色。</p>
“你的目的是什么？”挣扎了许久，她闭上眼眸，又睁开，神色复杂地侧首看他。</p>
他绝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制止她的。现在状态的她，于他而言更有价值。但是，想要获取什么？她自己也不明白有什么值得他在意。</p>
“魔药。”</p>
湖秋沙收敛玩笑神色，本身矜贵冷酷形容气势逼人，气正腔圆地吐出这个词。</p>
“什……”</p>
不顾她惊讶神色，湖秋沙眉心沉着阴翳，将自己的思虑全盘托出：“你必然有炼制魔药的能力，只是被客观或主观因素阻隔了。你失去了记忆，但你的血统与生俱来地继承者，魔力无法断绝，只要恢复魔力，你就能过再度炼药。有了魔药，便可在世间横行，乃是最大的屏障。”</p>
“告诉我更多的事。”她重复着，没有被打动。</p>
她的猜想没有意义。只有从他人口中才能还原或者接近本来面貌，因为那几乎是等于公认的事实，不需要证伪。</p>
“我需要能够炼制魔药的你，而不是傻乎乎任人摆布的人类少女。”湖秋沙看着她，没有多余的神情，只是陈述事实，</p>
正如她想要的，“即使你不愿意，也必须拿回曾经属于你的东西。我不在乎你因为什么原因流落这里，我只确定你的身份，和你应有的力量。世人曾道，被驱逐的魔女难逃一死的命运，但是换言之，这是得到了可望不可及的自由。你只属于你自己，不再受赋予血脉的家族约束。”</p>
“你是魔女。”</p>
没有多余的修饰词。平淡的肯定句。</p>
她是魔女。</p>
不同于人类，也不同于妖族，超然的神秘的强大存在。</p>
天赋令其他种族艳羡畏惧，不需要吞噬，不需要狩猎，后天更多的只是重复的训练，将先天禀赋全数发挥淋漓尽致，炼制出令世人惊叹的魔药。仅凭着一瓶瓶魔药，魔女家族独自屹立世间不倒已长久岁月。世人贪婪索求的面目与伸出的双手，已经数不尽了。</p>
她默默地把这个字眼按入记忆深处，有什么宛如浮尘浮现：“你一直，唤我‘针’……这是我本来的名字吗？”</p>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认识我？</p>
湖秋沙忽视她闪动的眸光，继续说道：“魔女家族中，掌握权力、资源最多的长老们，核心的人物皆以金属为贵，纳入名字。你是其中一位已故大人物的血脉，自然也用着那一套。”</p>
年轻气盛之时，天下何处不可闯荡。在那被宣称最为危险的权力中心，他也曾见识过，甚至还与一些人物谈笑过。像是还怀着天真纯洁性情的小辈们，因为父辈缘故一出生就被守在森严地区，未曾见识过人心复杂，有些新奇感便能抓住她们的心思，忍不住开口谈话。</p>
针是其中一员。</p>
远远地靠在墙边，身体半藏在纱帘的阴影中，望着同辈兴高采烈地包围着一位外来人，默不作声。</p>
湖秋沙逗留的时间并不久。他彼时还不过是年幼的妖，远没有强大实力傍身，也没有什么声名远扬的父辈人物，稍微尽了兴，便告辞离去，心下暗中记住了这些未来牵起整个魔女家族的孩子们的信息。</p>
如果没有意外，这些孩子将会继续待在这里，接受训导，逐渐磨炼成长为新一代强有力的人物。有最优质的资源和强悍的血脉作底，无论如何也不会差，父辈带来的光环更是让他们一生受用，在族内会不断受人敬仰称赞。</p>
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很多细节模糊不清，湖秋沙只是按着记忆挨个数过去，排除着，这有几分熟悉的感觉，应该便是她。</p>
发生过什么，不需要计较了。湖秋沙只着眼于，他期望能够得到的东西。</p>
如果她是记忆中那继承了最强大血脉的孩子们的一员，那么，白白让其从指缝溜走，岂不是过于浪费了。</p>
再糟糕的处境他也遇到过。她身上存在的问题，绝非永久性的限制。在他干涉之前，她已经自发地能够动用一些魔力，那么她还是有可能的。潜能一旦开发，会极其恐怖……哪怕她现在懵懂地站在这里，昏然欲睡的模样，像只乖顺的小猫。</p>
想要利用，就不能再隐瞒下去。</p>
湖秋沙注视着她，淡淡道：“你的名字是枯针，展开作枯叶针尖，衰败寂灭，是那一派的……对你有很大的期望。魔女家族舍得将你抛出来，还真是……幸好，被我捡到了。我会让你，重新成为你。”</p>
枯针皱皱眉：“我已经力量尽失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