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十点钟时,满满来她房里。满满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放在她桌上,说:“你起来趁热吃点。”英子摇摇头。
满满说:“既然这样了,我也是没想到的,英子,我说一千个对不起你,一万个对不起你,也不起作用了。”
他拿出一张盖有公章的纸,对英子说:“这是大队写的结婚证明,咱们去乡里扯个证好吗?”英子没说话。
满满又说:“扯了证,咱们也不办酒席,也不搞结婚典礼,免得你为难。咱也说得过去,好歹是个大队干部,破四旧立四新。
“扯了证,在我家安个新房,然后你就招工走。你回城里,有房子,咱们再安个家。
“我去找战友关系,把户口弄到跟你一起,再托人找个工作,你看行吗?”
英子看到满满这一夜后,说话有条理了。她傻傻地想,是不是这就治好了他的病?但愿这事有神奇效力。
英子开始试试探探地想着以后跟这个人的生活。如果他没病了,如果能搞到跟我一起工作,那就跟上他过日子。日子不就是这样吗?
只要安定,只要无事,每个人的日子不都一样?她在心里这样试试探探地安慰自己。已经都给他了,还能想些什么别的?
给他了,人就要实在了。她很为自己的这种想法吃惊。只一夜,一夜之间,英子就成了另外一个人。
下午,英子起床,跟满满一起去乡里扯结婚证。英子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在土路的颠簸中看田野的景物,看这个世界,看天看地。她安静如云。
英子报考市商业银行招工,在大伯的县城分行做了柜员。
英子第一件事是去大伯的坟头烧香,当然是满满陪着她一起去的。
堂哥一家见英子招工进城了,自然很高兴,要她住在家里,就大伯的那间房,给她和她丈夫满满用。但是英子谢绝了。
她住到单位的单身宿舍里,在分行工作,吃饭不成问题,睡在单位更自由。
且满满依然在响水河大队,并不跟她住在一起,只是十天半月来一趟,住两天,又回乡下去。满满担任副书记,工作很多。
爱英也招工就业了,爱英靠着父亲的关系在公交车当了售票员,她与吴威早就断了关系。
爱英想得开,没几天,就跟他们公司的一个汽车司机结了婚,是个二婚,但他们关系挺好。
有时候,爱英与她丈夫一起到英子这儿来玩。爱英对英子的婚事不再说什么。爱英无法说什么。爱英难堪的往事英子都知道。两个人都对过去的事情保密了。
英子上班之后,就与满满一起四处拉关系,想法将他调进县城来。
英子将所有余下的钱都拿去送礼,满满不必说,家里的香油、鸡,都差不多送完了。这是过去的年代,当时送礼只是这些东西。
满满的事有了点眉目,有关部门松口了,准备先转他的户口。可就在这时,他的病又犯了。这一次,跟以前大不相同。
给她来传信的是小姑子潇潇。潇潇哭着赶到县城,告诉英子她哥哥的事,要英子速去响水河乡下。潇潇说:“怎么得了,哥哥看见谁都笑,还唱歌,不认识我们了。”
英子听到后心发紧,手发冷,预感到事情可能很严重。
英子与潇潇一回去,进门就看到满满蓬头垢面,站在房里正唱《打靶歌》。英子喊他:“满满,唱什么哪!”她制止他,上去拉他。
满满看了看英子,眼睛似乎离英子很远,没看清楚一样,跟她傻笑。
“搞成这个样子了,去洗洗脸。我跟你打水来,好不?”英子扑打他身上的灰,抹他头上的草。
满满像见了一个陌生人一样,没感觉。
后来英子还是打了盆水来,替他擦脸。擦完脸,满满要往外去,英子说:“天都黑了,去哪儿哪?”满满说:“我去撒泡尿。”
英子跟他出去,等他撒完尿,又把他扶回来,给他脱衣服,让他尚床睡下。她带上房门,出来见到舅舅舅妈,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时,潇潇也叫来了支书。三位老人劝英子不要哭,说没想到他这次发病这么快,这么厉害,只有马上送到北辽市医院去治。
满满住院了。在最初的一个星期里,他的病有所好转,不再唱歌和说胡话,见到人只是挤眉弄眼地笑。英子说给他治病,他说没有病,他说要回家去开支部会。
她细心地照料他,要他配合治疗,争取病好后早日回去。但是无济于事,满满再三问她是不是英子:
“你是英子吗?我的户口办得怎么样了?劳动局局长吃我的鸡,赵科长穿了我的军装,我要早点与你团聚。”
满满说一些哭笑不得的话,英子就吓唬他:“不是在给你办吗?哪个吃了你什么,别瞎说,小心打针的又来了。
满满害怕打针,满满说我没病,打什么针,把药给重伤员用吧。
英子要回单位去上班了,不能老是看护他。潇潇又是个女孩,这样,村里找了个老农民,来照料满满住院。
英子上班后,关于她丈夫有神经病的事就传开了,这以前,谁都不知道。英子对那些人的询问烦透了,也伤心透了,她挂念着治病的满满。
一个月还不到,就有人带信来告诉英子,说满满从医院里跑出来了,好在他还识路,竞乘汽车回到了村里。
英子又请了假到乡下去,家里并没有看到满满。听满满爹娘说才知道,他白天就出门去,在周围到处跑,看牛打架,看人们开沟,在湖边坐着用土块砸鸟,跟放牛伢们一起骑牛。
那些人知道他是个疯子,就想方设法逗他,喊“书记,书记,要你开会去”。晚上,跟鸡归笼一样,他就回家了。
英子去寻他,走到大队,英子看到大队部那给她留下痛苦记忆的房子,她鼓起勇气决定要找支书谈谈。
支书在村支部。支书见到英子后,一脸的忏悔。“英子呀,这是害了你。”支书总算这样说了。
英子说:“满满这个样子,一年半载好不了,最后我也只有狠心跟他离婚。”英子把这个想法说出来,看着支书。
支书说:“唉,什么病不好得,偏得了这种病。你们在一起也没意思了,要离就离吧,趁满满现在糊涂,不会给他带来痛苦。”